我的小芳芳每彈一個音樂家的作品,我就會給她講這個音樂家的故事。譬如巴赫、莫紮特、肖邦、舒曼、貝多芬等,她都能複述得頭頭是道。漸漸地,她會帶著感情去彈曲子了,有時或許是想到那些音樂家的悲慘境遇,彈著彈著竟動情地淌下眼淚來。

琴聲伴著女兒一天天長大。她也早早地拿到了鋼琴八級證書。琴聲中有她的歡樂,有她的眼淚,更有她一顆努力競爭的心。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高中畢業。

我不能要求芳芳樣樣以我的標準為準,她應該有她的習慣,應該成為她自己。

1989年9月1日,這是一個令我特別欣喜的日子。我的小芳芳跳過行知幼兒園的大班,直接上小學一年級,成了一年級小朋友中年齡最小的孩子。這所小學叫杭州郵電路小學,是一所普通小學(現已恢複原名:杭州惠興小學;“惠興”,即晚清為女學犧牲的惠興女士一大清早,芳芳神氣地背著簇新的書包,在我麵前踱來踱去。我知道今天她就像踏上新的征途一樣,往後的讀書狀態,全靠這起步的根基,一點不能馬虎。我告訴她:“你每天上課認真聽講,按時完成作業,就是你對自己的責任。”她歪著腦袋問:“這也叫責任嗎?”我說:“是啊!大人有大人的責任,小孩有小孩的責任。”我用自行車載著芳芳來到學校。把芳芳送進教室時,班主任老師熱情地與我打招呼,並安排芳芳坐到座位上。班主任老師四十多歲,挺操勞負責的樣子,讓我感到放心。我說:“我女兒年齡雖然偏小,但很有能力,班上有什麼事情您盡管讓她去做。”班主任老師說:“瞧,這孩子看上去很機靈的。”回到辦公室後,同事對我把芳芳送進普通小學大惑不解:“你怎麼不找一下關係,我們單位誰的小孩不在天長小學讀書?”的確,天長小學是一所重點小學,但我想孩子按戶口就近讀書沒什麼不好,畢竟讀書要靠自己努力。

第一天中午,我就讓芳芳在學校吃營養午餐,像在幼兒園那樣,我一直到下班才去學校接她。到底是從小待在托兒所和幼兒園的,她對第一天的小學生活並不感到陌生。在接她回家的路上,她說:“媽媽,我們今天學拚音,老師說要買拚音磁帶。”我說:“好吧!我們這就去新華書店。”在新華書店,我們買了拚音磁帶和《新華字典》,還買了注音版的童話書。芳芳非常高興,回到家裏便一遍遍跟著錄音機念拚音,幾遍下來就背得滾瓜爛熟了。一個星期後,班裏選舉班幹部,芳芳被選為班長。當班長就意味著芳芳必須在全班起帶頭作用,這對她在各方麵都將是一個督促。

我始終認為孩子在學習上需要什麼時,父母應該馬上予以滿足,這對培養孩子學習的興趣非常重要。孩子有了學習的興趣,自覺性便會大大增強。國慶節前夕,學校準備開慶祝會,每個班都得準備表演節目。芳芳參加了舞蹈《我們都是向陽花》的排練。放學回家,她把剛學會的動作跳了一遍給我看,我沒有吭聲,她就一遍一遍地跳著,等我說跳得不錯了,她才放心地停下來。我知道她很在乎我的意見。這時芳芳已經滿頭大汗,我趕緊給她洗了個熱水澡。吃晚飯時,她胃口特別好,簡直是狼吞虎咽。自從堅持練鋼琴以後,我覺得她對學習有一股堅韌勁兒。這讓我十分欣慰。

國慶節後,我送芳芳去上學,在校門口的宣傳欄前,小家夥手一指很自豪地說:“媽媽,那裏有我們班演出的照片呢!”我看到了她和同學們穿著漂亮的裙子,像小天鵝一樣翩翩起舞。我說:“嗯,你跳得真好。”芳芳說:“不是我好,是我們大家跳得好。”我一時語塞,沒想到我的小芳芳還有集體榮譽感。她已經懂得,在集體中隻有大家都好才是好的道理。

轉眼到了冬至,我的小芳芳門門功課都得5分,一年級的語文、算術對她來說比較容易。老師布置的家庭功課,她基本都在學校裏完成了。黃昏回到家裏依然可以畫畫,和小朋友捉迷藏,顯得非常輕鬆。當然每天晚上兩小時的鋼琴練習,依然是我陪著。我們坐在琴発上,她十指飛舞,而我的眼睛就在她的指尖上巡邏。她想蒙混過關,也不容易。八點半,她準時睡覺,我則開始看書、寫作,複習德語。

這年12月,對我來說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月份。我的第一部詩集《火的雕像》在香港出版了。那時候香港圖書的裝幀比內地漂亮得多。詩集中的大部分詩作,都是芳芳嬰幼兒時,我每晚哄她睡著後在尿布堆上完成的。這是我的第一部詩歌作品集,它就像我的另一個孩子一樣,我的喜悅真是難以言表。然而和我一起分享喜悅的,隻有我的小芳芳。我的其他家人,他們是醫生、建築師、機關幹部,他們對我的寫作不以為然。他們不喜歡,也沒有興趣和時間看我的詩集。

下班時,我準備把詩集送給詩友,就用自行車載著芳芳一起去。那是個紛紛揚揚飄著大雪的日子,我小心翼翼地行駛在積雪的路上,然而到了一條弄堂的拐彎處,我們還是被迎麵騎來的一輛自行車撞翻了。我和芳芳都滾落到了雪地上,那個撞翻我們的人卻一溜了之。我們先是一驚,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拍拍屁股又開始前進,任一片片雪花落在身上。芳芳快樂極了,她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勇敢,滿臉洋溢著自豪感。我們把詩集送到詩友家時,芳芳的鼻子都通紅了,我打趣地叫她“通紅的鼻子”,她則上學了,說我是“雪花的媽媽”。

由於我是當時杭州青年詩人中第一個出了詩集的,新聞媒體作了相關報道,《浙江日報》副刊還發表了我有關這本詩集的創作談《生命的樂章》。接著也有朋友和我說去北京魯迅文學院上研究生班的事,那確實是一個好機會,如果去了就能像“進人圈子”那樣,可以認識諸多重要的作家和詩人。但我考慮到帶孩子的責任,我不能離開年幼的芳芳而隻顧自己上北京讀書去。於是,我還是按原來的節奏生活、工作和寫作著。朋友為我感到遺憾,但在我心中孩子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