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消夜的繁華舊夢(6)(1 / 1)

天順小館

有個朋友心痛於近兩年北京老街道、老房子的拆遷,每天工餘時間騎車四處亂躥,晚上回家,一書包破磚碎瓦、老路牌老門牌。前兩天我去看他收藏,在一堆破爛當中貪心地扒拉半天,心想,要能找到天順小館的片鱗隻爪就好了。

沒錯,天順是一家已經被拆掉的小飯館,原來在新街口北邊一個胡同把口。現在別說天順了,整條胡同都從地圖上消失了。

天順小館是北京成千上萬的牛毛小店之一,白色瓷磚鋪地,鋁合金門窗;米黃色亮漆麵的劣質桌椅,很像早年流行過的塑料貼膜的書,又滑又亮,甭提多土了。金五星能買到的最便宜的碗碟餐具,白熾燈照得店堂一片慘白,牆上菜漬清晰可見。飯菜都是最俗套,拍黃瓜花生米魚香肉絲西紅柿炒雞蛋。顧客以民工為主,油膩膩的外套椅背上一搭,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必有酒,而且,必照醉裏喝。

已經回想不起來,當初為什麼挑這麼家小飯館常聚,可能是照顧東南西北各處人的一個中間地帶,也可能是召集人狗子看中了服務員小妹,再或者就是老板娘大度,可以讓大家酒後由著性子在店裏撒潑;反正有一兩年時間,月亮乍一升起,一堆酒徒就莫明其妙地在此聚齊。

最迷戀天順的是狗子,一挑門簾,真有賓至如歸的坦然,恨不得扒了外套扔給老板娘洗,可神氣啦。狗子自打出版了長篇小說《一個啤酒主義者的自白》,成了很多文學青年心目中的魯迅,他自己倒很警惕,不驕不躁,還照以往一樣酗酒度日。因為常年大酒,狗子有酒精中毒跡象,每天不喝酒的時段,也就是白天,蔫頭耷腦、眼皮兒抬不起來。夜幕一降,幾瓶啤酒一下肚,立即神采飛揚,四肢靈活張牙舞爪。但是,好比最美的曇花總是靈光一現,狗子這種奕奕狀,往往持續不過半小時,迅速隨著新一輪的喝多,作鳥獸散,又進入新一輪的蔫頭耷腦、眼皮兒抬不起來。

和狗子一樣,眾人在天順的夜生活,基本都是大醉狀態,但又沒有醉到失憶,所以此刻回憶起來,一幕幕情景宛若再現。一般狗子醉後,維持場麵活躍的重擔,就落在他的鐵杆兄弟阿堅頭上。阿堅小時寫過幾天大字,可又寫得不夠好,所以一顆展示書法技藝之心長期被壓抑,稍喝高點兒,就要學宋江賦詩題壁。多虧天順不備筆墨紙硯,要不那幾堵本來就不白的牆,早成了塗鴉藝術的先驅。

後來有一天,阿堅突發奇想,要現場製作毛筆。反正都已大醉,人人以身飼藝。後廚收拾帶魚的剪刀拿來,每人貢獻一綹頭發,一根一次性筷子做筆杆,一杆真正的金不換毛筆當場製成。沒有墨,醬油代替,阿堅一躍而上桌麵,運足全身力氣,飽蘸一筆醬油,一個“人”字剛寫一撇,腳下桌子喀嚓一聲折了腿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