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唐因這是斤斤計較他人的尊重,他隻是興之所致,脫口而出,他心裏不存這些事,他有好多重要的事要做。比如看書。
有一天我回家,剛進樓門,就聽樓梯處傳來踉踉蹌蹌的下樓腳步聲。不一會兒,唐因出現在我眼前,披頭散發,跌跌撞撞,臉上卻是無比快活的神情。見到我,遠遠伸過手,使勁胡嚕我的頭發,哈哈狂笑,口中念念有辭:哈哈毛頭小夥兒!毛頭小夥兒!好啊!毛頭小夥兒。說完飄著就出了樓門。
後來得知,他那天讀書,讀出意外的大驚喜--幾十年前,他在編輯稿件過程中曾經讀到一句宋詩,當時查遍所有能找到的資料,未能找到出處。從那以後,這個疑惑就一直存在心上。那天偶然翻閱一本書,終於找到困惑了他幾十年的答案,所以喜成那副顛狂模樣。
唐因還有件重要的事,是看球。可能和當年被流放黑龍江有關,他喜歡看冰球比賽,電視凡有轉播必不放過。可他高度近視,看球過程中,不時需要趴到電視屏幕上找那隻小小的球。有時趴在那兒也找不著,就納悶地自言自語:球呢?球呢?
再有一件重要的事,是養貓。唐因晚年養了好幾隻貓,經常對著眾貓聊天。有天正值有冰球賽轉播,我從他家門口路過,聽到屋子裏唐因又在問:球呢?球呢?然後隻聽“喵”的一聲,再然後唐因嗬嗬樂,跟貓對答道:哦看到了看到了,還是你眼尖。
1997年,唐因去世。那些貓下落不明。它們如果尚在世,一定會很奇怪,怎麼沒人再問他們球呢球呢。
我把陳企霞和唐因並在一起說,除了二人都好酒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都曾遭遇過親人自殺的悲慟。這也很可能是他倆晚年沉溺於酒的原因之一。
唐因早年的老伴兒,在全家流放東北期間自殺。陳企霞最小的女兒陳幼京,熱愛寫詩,曾經出版過一本很薄的詩集,得到老詩人蔡其矯的高度評價。八十年代中,陳幼京繼承父業,在文藝報社做編輯。有天一大早,第一個到單位的一位大姐照常打開辦公室的門,發現已經自縊身亡多時的陳幼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