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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傑的天馬娛樂城竣工開業了。朱懷鏡和方明遠都被邀請參加開業典禮。但皮市長關照兩位不要去,免得無端地生出什麼話來。他們隻好同皮傑解釋了。皮傑發了老頭子一通牢騷,說過一段專門請二位一次。可司馬副市長應皮傑恭請,去了,親自為娛樂城剪了彩。他是分管財貿的市政府領導,參加開業典禮似也在情理之中。這已讓皮傑掙足麵子了。朱懷鏡是過後才知道司馬副市長去為娛樂城剪彩的,覺得中間的文章耐人尋味。

官場上的事,按常人的思維往往是想不通的。天馬娛樂城從開業那天起生意就很是紅火。

這裏有高級餐廳、保齡球館、遊泳館、歌舞廳、KTV包房、茶屋、桑拿浴等,各種服務一應俱全。

向吉富貪汙稅款案果然辦得滴水不漏。案發三個月以後的一天晚上,朱懷鏡正在天馬娛樂城打保齡球,接到龍文的電話,說向吉富已被處決。這時的龍文早已是烏縣財政局局長了。按照朱懷鏡的囑咐,龍文在案子未結之前沒有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這三個月朱懷鏡也不太好受,他同玉琴總過不好,似乎所有的甜蜜都已隨風而逝,再也追不回來。

兩人卻舍不得分手,都在努力想讓對方滿意。情人關係到了這一步,也許是不樣之兆吧。

方明遠隔幾天就叫朱懷鏡一道陪皮市長打打網球,這會讓他獲得幾個小時的快樂。陳雁是每次都在場的,不過朱懷鏡這種時候的愉悅並不完全是因為陳雁。他是這樣一種人,哪怕自己有天大的事不開心,隻要同領導在一起,什麼都暫時煙消雲散了。其實,讓他不開心的是同玉琴的感情,讓他擔心的卻是向吉富的案子。他希望早日接到龍文的電話。

卻又怕接到他的電話。龍文也很謹慎,在自己頂過調查難關之後,仍然不敢給朱懷鏡打電話。硬是等到向吉富在槍聲中倒下了,他才在當天晚上打電話過來。兩人在電話裏也不像專門說這事兒,而是老朋友聊天,偶爾說到烏縣最近的新聞,隨便說起向吉富因什麼什麼罪被處決了。

朱懷鏡現在終於知道事情了結了,本可以放心了,可他內心莫名其妙地悲涼起來。

在一起打保齡球的還有雷拂塵、方明遠、玉琴、宋達清、黃達洪,都是皮傑請來的,隻有朱懷鏡和玉琴是強作歡顏。玉琴的不開心還因為龍興大酒店的生意。龍興的生意冷淡一段之後本來好起來了,可天馬娛樂城一開業,她那裏的餐飲、保齡球、歌舞廳和KTV包房生意又冷火秋煙了。如今,荊都的新貴們把上天馬玩當成了一種時尚,這兒門前通宵都是車水馬龍。每到黃昏,門前的停車場裏靚女如雲。她們濃妝豔抹,秋波頻頻,隨時就召。這些女郎是荊都的候鳥,哪家夜總會的氣候適宜,她們就飛向哪裏覓食。玉琴坐在自己生意對手的保齡球館裏消遣,心情可以想見。

打完三局保齡球,皮傑又請大家去唱歌。朱懷鏡想自己今天哪裏是唱歌的心情?可其他幾位不讓朱懷鏡走。玉琴向皮傑道了感謝,先走了。皮傑便領著幾位去了KTV包房。

幾位正說笑著,經理領著五位小姐進來了。皮傑說:“各位隨便挑吧。”大夥兒先是客氣,說讓老總先挑,言語間隱去了皮傑的姓氏。朱懷鏡還有些不好意思,半天不曾動作,他們幾位是早已玉人在懷了。皮傑便問朱懷鏡:“張老板,你看不上再去叫?”隻剩下一位了,站在那裏有些發窘。朱懷鏡覺得讓小姐難堪也不太好,便朝那小姐招招手。小姐莞爾一笑,過來了。朱懷鏡暗自笑自己傻,明知道躲不過的,何不早些下手挑了?到頭來撿了個別人挑剩下的。這位小姐臉蛋身段都不錯,隻是微胖,坐下來,手便放在朱懷鏡的手心裏。這會兒,方明遠已在同他的小姐合唱。黃達洪和宋達清早帶著小姐出去跳舞去了。小姐見朱懷鏡不想唱歌,就邀他出去跳舞。兩人下了樓,正好一曲開始。小姐手往朱懷鏡肩上一搭,頭便微微彎著,仰視著他,淺淺地笑。高聳的胸脯在他的胸膛上摩擦,朱懷鏡感覺著女人酥胸的擠壓,腦子裏一片空茫。小姐湊在他耳邊說:“今晚你把我帶走。”朱懷鏡心裏一震,想盡量放尊重些,可下麵卻很不聽話,硬硬地挺起來了。小姐把他抱得更緊了,下身緊貼著他,輕輕地扭著。曲子完了,兩人回卡座。小姐吊著他的脖子,一條腿搭了過來。朱懷鏡的手沒處放,小姐咬著他的耳朵說:“你摸摸我的腿嘛,我的腿很夠味的。”朱懷鏡哪敢如此放肆?萬一熟人見了,多不好?便玩笑道:“小姐渾身上下都很夠味,豈止你的腿?”小姐笑道:“先生很會奉承女人,隻是太謹慎了。我見先生是位君子,要是你信得過我,可不可以留個電話?”朱懷鏡著難了,便用話搪塞道:“要是有緣,今後還會見麵的。我可不可以請教小姐芳名?”小姐笑道:“先生好聰明啊,自己不顯廬山真麵目,卻來問我的名字。我叫李靜,十八子李,安靜的靜。”兩人坐著說了會兒話,又去跳舞,相依相偎地在舞池裏飄來飄去。李靜總是在說著綿綿情話,朱懷鏡早已心猿意馬,卻在心裏交代自己一定要守住底線。李靜喃喃道:“好想同你過夜。”朱懷鏡卻不想冒這個險。但就此作罷,到底不舍,便說:“告訴我怎麼找你,過幾天我打你電話。”李靜說好吧。朱懷鏡怕她失望了,便說了些道歉的話。

朱懷鏡駕著汽車開出一段路,兜了個小圈子,再折回來,開進了龍興大酒店。他在車上掛了皮傑手機,道了謝。皮傑當然以為是他太拘謹了,不敢盡興玩。朱懷鏡也不想顯得太老夫子氣,隻說家裏有事。

玉琴還沒有睡,坐在客廳裏等他。“雲裏霧裏了吧?”玉琴噘著嘴巴佯作生氣。朱懷鏡拍拍她的臉蛋兒,說:“雲裏霧裏了我還回來?早登仙去了。”玉琴脫了朱懷鏡的衣服,開了水讓他去洗澡。朱懷鏡躺在浴池裏,不禁想起了李靜。那女人很肉感,也很會風情,一定別有一番風味吧。如此動人的女子就被那幾位仁兄挑剩下了,可見選女人單憑眼觀恐怕還是不行,也得像中醫一樣望聞問切才是。朱懷鏡閉著眼睛擦著自己身子,慢慢竟動情起來,心中不免恨恨的。玉琴送睡衣進來,望一眼他下麵那硬挺挺的玩意兒,抿著嘴巴笑。朱懷鏡便說:“笑什麼呀?憋死我了!”玉琴仍是笑著,慢慢脫了衣服。

這一回兩人過得不錯。完事之後,玉琴桃花如麵,讓朱懷鏡抱著去了臥室。兩人抱在一起靜靜躺了會兒,玉琴不經意歎了一聲。朱懷鏡問:“你怎麼了?”玉琴說:“沒什麼。明明是生意上的對手,還要老朋友似的同人家去應酬,真是滑稽。”朱懷鏡說:“你事業心強,我知道。但凡事也不必太認真了。什麼叫事業?給你說,對這個問題我是越來越糊塗了。從前我們理解的事業是為什麼什麼奮鬥終身。現在呢?人們評價你事業成功的標準就是看你當多大的官。生意場上做的,照說事業就是發財了。如果賺錢就是事業,那麼我們何必繞那麼大的彎子去高談闊論?現在你的生意被皮傑搶去了,是沒有辦法的事,做生意,不可能沒有競爭的。”玉琴道:“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公平競爭你不知道?我們是最先有意向征這塊地的,他卻用低於我們的價格征了地。這中間公平在哪裏?就說現在,整個荊都市最漂亮的三陪小姐都一窩蜂似的往天馬去,這中間名堂你猜不出?還會有哪家酒家、賓館如此大膽?這又哪來的公平競爭?”玉琴的語氣是質問式的,讓人聽著不好受,朱懷鏡的情緒也壞了起來:“你怎麼回事?我倆能在一起呆一會兒不容易,何必總要說些不高興的事呢?說到底,有些事情不是你我這些人能夠改變的。大勢所趨,誰奈得何?”玉琴不做聲了。朱懷鏡也懶得去理她,躺在那裏望天花板。最近兩人總是話不投機,說著說著就生氣。每次,最先沉默的都是玉琴,然後打破沉默反過來安慰他的也是玉琴。朱懷鏡便會在心裏自責,暗自發誓今後再不同她賭氣了。

可是今天,玉琴背過身去,半天都不說話。朱懷鏡有些不忍了,扳過玉琴。玉琴渾身軟遝遝的,滾了過來,眼睛卻閉著。她瘦了,眼眶陷了進去。朱懷鏡便心痛起來,摟起玉琴,說:“好了,我倆再不爭這些空話了。你的生意,急是急不好的,慢慢想辦法吧。”玉琴像是不生氣了,歎了口氣,往朱懷鏡懷裏拱了拱,抱著他睡了。

朱懷鏡也感到很累,卻猛然想起龍文打來的電話,不由得一驚。內心感慨一會兒,就想這事隻能這樣了,別管那麼多,睡吧。可怎麼也睡不著。他想今晚這同一張夜幕下,向吉富已成一具僵屍,從這個世界永遠消失了;自己同玉琴相依相偎,忘情銷魂;身為烏縣財政局長的龍文也許正放心落意睡著大覺,朱懷鏡從電話裏聽得出他暗自慶幸自己過了關;張天奇呢?他這會兒在幹什麼?

朱懷鏡清早去辦公室沒多久,接到一個不幸的消息。卜未之老人大兒子卜知非打來電話,說卜老先生昨晚去世了。朱懷鏡聞訊大驚。卜知非拜托他轉告李明溪。朱懷鏡答應了,說了些安慰話。接完電話,朱懷鏡坐在辦公桌前,半天不知要做什麼。卜老身體那麼健旺,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李明溪接到朱懷鏡的電話,半天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說:“是真的嗎?”這話本來問得好笑,朱懷鏡這回笑不起來,說:“誰同你開這種玩笑?這樣吧,你寫副挽聯吧,落我倆的名字。我再按荊都規矩買些禮品。我中午下了班再來接你。”

十點多鍾,柳秘書長打電話來,請朱懷鏡去一下。朱懷鏡忙放下手頭的事,去了柳秘書長辦公室。柳秘書長很是熱情說:“今天專門同你扯扯。懷鏡,你的工作不錯,各方麵素質都很好,組織上是很滿意的。我同皮市長經常說到你,皮市長也同意我的看法。

辦公廳最終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朱懷鏡不知今天柳秘書長到底要說些什麼,謙虛了幾句感謝柳秘書長的教育和栽培的話。柳秘書長擺擺手,笑道:“哪裏啊,是你自己工作出色。我這人沒別的本事,隻是知道理解人,關心人,肯用人。幹部成熟了,就要重用,就要提拔。”朱懷鏡聽出些味兒來了,卻不敢相信事情會有這麼快。便想,也許柳秘書長是想同他談談別人的提拔吧,便說:“是啊,柳秘書長在用幹部上是很有口碑的。”柳秘書長有了剛才這番烘雲托月,這會兒就把文章結穴了,說:“懷鏡,按說,你任正處級實職時間不長,應緩一步。但廳黨組認為,像你這樣有潛力的幹部,不妨破格。我們考慮,給你壓點擔子,提你任個副廳級研究員。我已把黨組的初步意見向皮市長彙報了,皮市長表示同意。”

朱懷鏡胸口怦怦地跳了起來。運氣這麼好,這的確出乎他的意料。柳秘書長說清了組織意圖,就端起了茶杯,注視著朱懷鏡。這個時候,柳秘書長把對話空隙主動留出來了。朱懷鏡這就得馬上表態了,便紅著臉,語氣卻還平和,說:“感謝柳秘書長。我自知努力不夠,還有很多不足,卻讓領導這麼器重,真有些誠惶誠恐。”柳秘書長說:“我這是先同你透個風,不算正式找你談話。我們廳裏用幹部,這些年一直堅持走民主路線,先由幹部推薦。這個你是知道的。”這個程序朱懷鏡當然知道。從科級幹部中提處級幹部,就先在相應處室全體幹部中投票進行民意測驗;從處級幹部中提廳級幹部,民意測驗就在各處負責人中間進行。看上去夠民主的,其實中間文章不少,大家心裏都清楚。科級幹部提處級,民意測驗純粹是走過場,領導不想提你,你哪怕有百分百的支持率都枉然了。可從處級幹部中提廳級,投票情況一般還是會認真對待。畢竟處級幹部沒有科級幹部那麼好對付。但不論提哪級幹部,有關領導都會很講方法地透些風出去,甚至做些說服工作,讓大家心裏有個數,服從組織意圖。朱懷鏡對投票沒有多大把握。

他任正處級時間短,這麼快就提拔他,別人肯定有看法。朱懷鏡說了許多感謝的話之後,又說:“柳秘書長,您領導了解我,但各處的負責人不一定都了解我。您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平時隻是埋頭工作,不太注意和外處室的同誌聯絡。所以還得請柳秘書長做些工作才是,不然我估計我的票數肯定不會太多。”柳秘書長點頭說:“我會找同誌們個別扯扯的。我說,你上了,你認為處裏誰出任處長合適些?”

朱懷鏡沒想到柳秘書長會問這個問題。他琢磨著柳秘書長的表情,想猜出他的意圖,卻實在猜不出,便謹慎地說:“要是從內部產生的話,我個人意見,鄧才剛同誌比較合適。這個同誌工作能力不錯,事業心也還不錯……”朱懷鏡見柳秘書長眉頭皺起來了,就換了口風,“這個同誌要說不足,就是統籌協調能力可能差了些。布置他一項工作,他可以很出色地完成,但要他出個什麼新點子,或者通盤考慮處裏工作,就有些顧不上了。”柳秘書長含蓄地一笑,說:“懷鏡,你小看他了,鄧才剛的本事大得很哩!而且人品也好,一身正氣,嫉惡如仇。”朱懷鏡聽了這話,幾乎產生錯覺,以為柳秘書長真的很賞識鄧才剛。但他馬上從柳秘書長嘴角的笑容裏看出了一絲譏諷,便後悔自己為鄧才剛說話了。柳秘書長已不再關心這個話題,同他說起別的事了。

從柳秘書長那裏回來,朱懷鏡心情仍沒能平靜。鄧才剛過來,向朱懷鏡彙報《財政論壇》一書的發行情況。朱懷鏡組織的領導幹部財源建設理論與實踐研究征文活動搞得很像回事。大部分論文都在《荊都日報》上發表了,還組織評委評了獎,上上下下的領導同誌皆大歡喜。過後又將論文結集出版,書名是請皮市長題寫了“財政論壇”四字。

再加上皮市長親自作了序,這書的發行自然方便了。這些具體工作都是鄧才剛抓的,現在發行工作已結束。一算賬,年終發獎金是不愁了。朱懷鏡和顏悅色,直道老鄧辛苦了。

內心卻很同情這位可憐人。

中午,朱懷鏡去商場買了一床水鳥被用作祭禮。然後趕去美術學院接李明溪。一進門,不及看見李明溪,先見地上攤著一副挽聯:慣看丹青知黑白,永入蒼茫無炎涼——朱懷鏡李明溪敬挽。朱懷鏡微微點頭,佩服李明溪。上聯單看字麵,已很貼切了,更妙的是“知黑白”三字一語雙關,道出卜老的人格風範。下聯寫卜老仙歸卻不顯淒婉,也正合卜老的放達散淡。朱懷鏡看罷挽聯,抬頭搜尋一圈,才發現李明溪蹲在一個角落的書櫃邊,正望著他,怯生生的像見了陌生人。屋子裏依然是亂七八糟,似乎還散發著某種怪昧。朱懷鏡問:“明溪你沒事吧?”李明溪也不答腔,磨磨蹭蹭站了起來,問:“就走?”也沒等朱懷鏡答話,他便小心地疊起了挽聯,出門了。朱懷鏡替他關上門,跟在後麵下樓。上了汽車,李明溪自言自語:“人這一輩子……”朱懷鏡想聽他是不是有什麼高論,卻聽不到下文了。

離卜老的家門口還有幾道鋪麵,遠遠的就聽到哀婉的嗩呐聲了。佛事道場的嗩呐本不講究成曲成調,隻是套著鑼鼓木魚,悠悠揚揚地伴上一兩聲,便天生的淒切,催人淚下。朱懷鏡感覺鼻腔裏酸酸的一陣發癢,不禁唏噓起來。孝男孝女們見朱懷鏡和李明溪二人前來吊唁,齊刷刷跪下,大聲悲號,哭聲震天。哭聲讓嗩呐聲一和,更是悲愴了。

朱懷鏡忙上前拉起孝男孝女們。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被拉起來之後,就同朱李二位握手,表示感謝。朱懷鏡便猜想這男子必是卜知非了。李明溪送上挽聯,朱懷鏡送上祭禮。

看熱鬧的鄰居湊上來看看挽聯,都說這字寫得漂亮。卜知非他看了挽聯,知道來的是父親生前要好的兩位忘年之交,便自我介紹了,再次感謝。請兩位到一旁坐下喝茶。朱懷鏡歎道,“怎麼說走就走了呢?”卜知非掩淚道:“父親一輩子吃盡苦頭,可他性子隨和,樂觀開朗,從來不跟自己過不去。想不到最後還是抱恨而去。”朱懷鏡不明就裏,問:“卜老還有什麼大願未了?”卜知非說:“你不知道,我老父親早年接過人家一幅古畫來修補,後來就一直沒見那人來取。那是清代石濤的一幅畫,叫《高山冷月圖》。

據父親說,這是石濤的一幅佚畫,很珍貴。時間一晃就四十多年了,父親一直替人家保存著那幅畫。老人家說這是人家的東西,絕不可以據為己有。父親隻把這畫給我看過,全家上下再沒有別人知道家裏有這東西。不曾想,一個禮拜前,這幅畫突然不見了。父親當天就臥床不起了。在床上病懨懨地什麼東西都不肯吃,睡了七天,就閉眼去了。父親也沒別的話同我說,隻在臨終前對我說了一句話:人生在世,知是易,知非難啊!想我父親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自有他對人生的看法。可惜我天生愚魯,慧心不夠,很讓父親失望。”

靈堂是在雅致堂前麵臨街搭起的一個棚子。荊都尋常人家老了人,都是這樣在自家門前搭個棚子做靈堂,這似乎也成一種風俗了。雅致堂自然是歇業了。靈堂正麵大書“當大事”三字,兩旁挽聯寫的是:仙翁禦風西去,荊水無語東流。卜知非見朱懷鏡和李明溪在看上麵挽聯,忙說:“這是我自己湊的兩句,不好。兩位先生送的挽聯才合父親平生誌行,我馬上叫人把先生送的挽聯換上。”朱懷鏡見李明溪不做聲,就說:“換倒不必,掛在旁邊就是了。”卜知非硬是客氣,叫人過來,將原來的挽聯取下來掛在一邊,把李明溪寫的挽聯掛在靈堂正麵。朱李二位陪卜知非說說話,無非是些安慰話。李明溪始終不怎麼說話,總是望著卜老的遺像。朱懷鏡見卜知非一家都把他和李明溪看作貴賓了,就覺得老是坐在這裏不方便,給人家添麻煩,便問:“老卜,你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隻管說就是。”這本是要告辭時說的客氣話,不曾想卜知非真有事要幫忙,說:“朱處長,有件事看您能不能幫個忙。我今天上午去了殯儀館,盡是麻煩。我們不在他們那裏設靈堂,隻是佛事道場完了之後送去火化,他們卻硬是要我們租靈堂。其實也無所謂租不租,就是要我交錢。光是這租金還好說,還有更不講理的。我母親也葬在殯儀館的公墓裏,我們想把父親同母親合葬,這是老人家的心願。我們想自己請人施工,他們說這也不行,得交兩萬多塊錢。還得在他們那裏租花圈、買小白花。全按殯儀館說的辦,包括老人化妝費、火化費等,得花五六萬。這些都是他們明文規定要收的。那些人態度才叫惡劣,簡直就是閻王爺派來的人。他們說,你這錢硬是要交的,這是釘子釘了的。說實在的,花幾萬塊錢我們也不是花不起,隻是這事想著氣不順。這要是普通百姓怕是連死都死不起了。”

朱懷鏡猛然想起殯儀館那片也是宋達清他們局裏的管區,就試著掛了電話,細說了情況。宋達清不一會兒就打來電話,說事情擺平了。朱懷鏡說了感謝。卜知非聽說事情真的辦妥了,自是高興,臉上有了笑容。可畢竟這不是笑的時候,馬上就平靜了臉,說著很懇切的感謝話。朱懷鏡就說時間不早了,下午還要上班,告辭了。卜知非起身再次同二位握手,謝謝謝謝,拱手不迭。

快下班的時候,方明遠進了他的辦公室說:“這幾天想見你都沒時間。沒事,隻想同你扯扯白話。”朱懷鏡便遞煙,心想方明遠一定是知道他要提拔的消息了。果然方明遠神秘一笑,說:“朱兄,你又有好事了,祝賀你啊!”朱懷鏡搖頭笑道:“謝謝方兄弟。我朱某能有今天,都是仰仗兄弟你提攜啊。”方明遠擺手道:“哪裏啊,你要謝就得謝皮市長。皮市長對你可是非常器重啊。我聽他同柳秘書長多次說到你提拔的事。當時不太明朗,我不方便同你講。”朱懷鏡聽得出,方明遠明著是為皮市長賣人情,其實也是在為自己表功。他指著方明遠笑道:“原來方兄對我也留一手啊!”方明遠話鋒一轉,“今後朱兄就是我的領導了,你得多多栽培我才是啊。”聽了這話,朱懷鏡明白方明遠心裏不太熨帖,隻是不太好說。兄弟兩人,如今朱懷鏡要升了,他自己雖是皮市長秘書,卻仍是副處級。也許說不上嫉妒,但心裏至少有些酸溜溜的吧。朱懷鏡自己清楚,他的時來運轉,的確是因為皮市長的看重,而這一切都同方明遠有很大關係。他不便明著安慰方明遠,這樣倒像看出他心理不平衡似的,就說:“我兩兄弟就別說客氣話了。

我知道你的後勁比我足,你才是可為大用的材料。我呢?勉強混個廳級,沒大出息的。”方明遠卻歎了聲,說:“唉,官場凶險,這官當也好,不當也好。跟你說個絕密,財政廳的投資公司,出了大事。投資公司的經理昨天已被收審了,據說所有廳領導都會牽進去。財政廳的班子,這回隻怕要一窩端了。”

朱懷鏡也不怎麼吃驚,如今聽誰出了事都似乎是件很正常的事。隻是財政廳的藍廳長資格很老,在市裏領導麵前很有麵子,真扳得他動?便說:“我同藍廳長工作聯係多,知道他關係很硬。他同司馬市長在一起,簡直是兄弟一般,他同皮市長也不錯。”方明遠道:“他同皮市長隻是工作關係,同司馬倒是私交不錯。”朱懷鏡聽出些弦外之音來,卻不便點破。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旁敲側擊:“皮市長對這案子態度如何?”方明遠說:“皮市長態度堅決,說要一查到底。”朱懷鏡暗自揣度,皮市長說的一查到底的底,大概就是司馬副市長了。兩人因了這個話題感歎了一陣子,各自回家了。

回到家裏,見兒子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不見香妹。去廚房一看,冷鍋冷灶。再去臥室,卻見香妹和衣睡在床上。朱懷鏡一驚,怕是香妹病了,去摸香妹的臉,看燙不燙。

沒曾想香妹一把扒開他的手,身子往裏麵背過去了。朱懷鏡就知道香妹一定是為著什麼事生氣了,問了好一會兒為什麼,香妹才嗚嗚地哭了起來。朱懷鏡更是慌了手腳,心想一定是他同玉琴的事讓她知道了。其實他早就料到,這事遲早香妹會知道的,也不太緊張,坐在床邊等死,隻是腦子裏一片空茫。香妹哭了好一會兒,才抽泣著說:“你天天說忙,我也就信你的,由你早出晚歸,由你整夜整夜在外麵混。你倒好,居然在外麵玩起妓女來了!”

朱懷鏡知道香妹並沒有發現他同玉琴的事,放心了說:“你說話得幹淨些!”香妹一把坐了起來,指著床頭櫃:“你做都做了,還說我說得不幹淨!”朱懷鏡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張名片一看,原來是那天晚上在天馬娛樂城玩的時候,那位李靜小姐留的。他想惹禍的就是名片背後印的兩行字:當您懷念這個夜晚,請您Call我。這也不好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