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L你懂得法律,有空幫我參謀參謀”。一聽我是大學生出身,沒等我洗完澡就準備好紙和筆要我寫字,說是“打筆”用的。我不懂“打筆”是幹什麼,就要他們拿出來我看。原來是卷一個裝油筆芯的小筒,在筒上用拆來的晴綸彩線纏繞繡字,很精巧的一件手工藝術品。我當時愛不釋手,就順口要求他們:
“教我也做一個,帶出去留念。”有人急不可待地要看我寫的字怎樣。我腦子一動順手就在報紙邊沿,寫下“沒有**的男人是一個不豐富的男人,沒有坐過牢的男人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這樣一句話。
寫完博得圍觀者嘖嘖稱奇,大部分難友一片唏噓,引得牢頭兒也過來看熱鬧。有的說字寫的好,有的說意思更好。有人問這話是列寧說的,還是魯迅說的,還有人自作聰明說一定是劉少奇說的?我給他們講是我的一位朋友說的。他們猜測說這話的朋友是律師還是作家?有的認為是學者或是教授吧?我大聲地告訴他們:
“是跟大家一樣坐過三次牢獄的王TL,既不是名人也不是學者,現在和我是同行在幹礦的。”這句是我來後說的不多的幾句實話之一。接下來就按照順序用行書、隸書、魏體、仿宋各種筆體,給他們每人寫一句話,多則十來字,少則三五個字。大家都很滿意我的文筆與字體。這時候我已感到與他們取得了融通,消除了可怕的陌生感,排斥與隔閡也明顯減弱,大家已經對我表示認同和友善。號頭兒也發話說,給我找吃飯和常用的家夥,飯盆、勺子、毛巾、牙刷、牙膏。我做夢也想不到在這短短的一兩個小時裏,這群如狼似虎的囚犯,也能把友情與關懷送給了我。一陣心酸哽咽,眼淚差點掉下來了。我才知道自己的情感在壓力和緊張刺激下,意誌已經脆弱到了極點。
開飯時間到了,一個二兩麵的饅頭,一碗數得清米粒的米湯,是我正常飯量的三分之一。河南老鄉T扔給我一包方便麵,我十分地感激收下吃了。晚上睡一鋪的號頭兒借給我一床毛毯,二鋪W借給我一條短褲,三鋪帶著腳撩手銬的X給我找了一件短袖襯衫,讓我換上幹淨衣服,年齡小的二兵又幫忙為我澆水衝涼。就這樣我融入了無產階級專政對象的行列,在顫顫驚驚的忐忑不安中,度過了一個不平凡的下午。
晚上時間幾個年齡大的囚犯,湊過來主動跟我講號子裏的一些規矩,什麼睡覺分大小輩分啦、新老犯人之間的禮數啦;吃飯、解手、喝水、洗臉、衝涼、洗澡、買東西要按照資曆順序;要分清各人用具標識,不能亂動別人東西;大家吃飯、喝水時間不能解手;不能頂撞號子頭的話;家裏送錢來後要先交號費;聊天時不能實話實說,別人的話也不能相信等等。末了大家讚歎我“是個很有福氣的罕見的高人,初來咋到竟然沒有挨打”。並羨慕我是老江湖,一進來就在號子裏占了人氣的上風。還好言相勸要我別急,到了這裏再急也沒用。
我這時已有了安全的歸屬感,大家都按時躺下睡覺後,照進號子的老規矩,我坐第一班崗。坐崗——就是不能睡覺,觀察各人情況,有異常動靜,及時報告樓上窗外巡崗的武警戰士。趁著大家睡熟,我才悄悄的抽泣出來。挫折、恐懼、憂心、煩惱、委屈、無助、失落、絕望種種情緒,如同沉重的板石,一層層向我壓來,最後化著淚水傾泄而出。哭罷方覺得輕鬆了許多。等到換崗過後,就昏昏沉沉地迷糊過去,反倒睡得特別地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