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任性的人。]
記憶裏,那個人是這麼說的,當我站在他的麵前,固執地強迫他看著我的眼睛。
那個人的眼睛裏麵一如我所預料的,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和波動,就像兩汪幽暗的靜潭,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失神地深深望進去。
張開嘴,準備好要說的話一時壓抑在胸口,越來越沉重,自己究竟想要在這雙眼睛裏看到什麼呢?
我幾乎要笑了,現在開始退縮會不會太遲?
我不是來乞求什麼的,眼神黯下來,我什麼也不會說,不想告訴他,這個現在就站在我麵前的人,我,我們......
沒有任何預兆,頹敗的身體裏出現了一道裂縫,我心裏一驚,抓住他衣領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下意識地垂下眼簾,斂去其中的慌亂和崩潰,勉強的轉身離開。
胸腔裏,窒息一次一次發作,帶我遊離到邊緣,怎麼會這樣?!
應該還有時間的,該死!
我知道自己的心髒正在以一種瘋狂的速度衰竭下去,我知道自己一邊走眼淚一邊滾落,我知道身後的人還一無所知。
我將要失去的不是生命,而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我想要的東西,那麼這種錐心的感覺是因為遺憾嗎?
我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任性的人啊,嘴角微微上翹,已分不清苦澀或嘲諷,手心裏指甲刺破了皮膚,可是不夠!還不夠!
暈眩,整塊整塊從體內向外蘊染,我不是沒有感到恐懼,我發瘋地想要逃離這個房間,逃離他,但是我必須鎮定,盡全力控製住顫抖的身體,避免流露出絲毫的異常,機械的邁動著雙腿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當門在我身後關合的那刻,我仿佛聽見了什麼地方破碎的聲音。
[滴、滴、滴.......]
意識恢複,我正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上方無影燈的光芒有些刺眼,耳邊各種醫療儀器單調的電子合成聲音不斷響著。
[可以了,五分鍾後開始手術。]
手術室的自動門開啟,房間裏的人迅速安靜的撤離。
我聽到了腳步聲。
他......要做什麼!
[滴——]
我的心髒?!
很久以前,有人告訴我,一個人的心髒完全停止之後,還會有七秒鍾清醒的意識,原來這是真的。
已經沒有呼吸了,我的身體被這個人抱在懷裏,他的雙手牢牢地抓住我,一刻對待我無比溫柔細致,一刻又像是要生生捏碎我似的。
我看著他,我的眼睛裏全是淚水,我的臉上也全是淚水,但我的視線已經凝固,已經無力看清他的臉。
他用一種沒有起伏的語氣說著什麼,這個人從來不肯流露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即使是這種時刻。
我的身體越來越冷,像是被黑暗一點一點蠶食,腦海中,唯有他的聲音不斷放大,無比的貼近,毫無保留的向我傳遞過來,讓我看透,他那包裹在詭異平淡下的聲音深處的哀傷,和哀傷深處無盡的絕望。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我想我是笑了。
我會後悔嗎?
如果不是以這種方式,我要怎麼辦呢?
將我手中的檢測結果拿給他看,上麵寫著醫師的建議,即使治療生命也隻能延長一年,不管不顧的話最多三個月,然後請他陪在我身邊,目睹我生命消失的全過程?
我會後悔嗎?
沒有珍惜,無論三個月或是一年?
我會後悔嗎?
離開他,用那種會毀壞心髒的藥隻為了跑去轟轟烈烈地玩兩周的戰爭遊戲?
我會後悔嗎?
在他的懷中死去。
怎麼辦呢?
我想緊緊地擁抱他,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問他到底要做什麼?
但是我僵硬的身體已經動不了了,隻能靜靜地被他抱著。
來不及了,第七秒,我意識停留的最後一刻,嘴唇上他的吻,懺悔般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