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像莫阿姨這般年紀的喜歡喝子粥,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五六十年代,苞米子可是糧店搶手的品種。
雖說現在今非昔比了,但一日三餐,大米白麵吃膩了,難免就想調劑調劑,子粥恰好合適。因此,對母親常跑糧店打聽何時有苞米子的舉動,小光在經過若幹回合的不可思議後,終於不再把母親當作嘲笑的對象了,倒覺得她這樣挺好——苞米子買回來了,她就得搭上一下午的時間去做,而在這之前,她總抱怨退休後閑得發慌,想做點兒小打小鬧的買賣,兒子又推三阻四,這下完全沒得說了。
莫阿姨不止一次對小光說:“子粥不比白麵大米差!”
她也真舍得跑腿,一般糧店沒有苞米子就去議價糧店。
而且,往往一買就是二三十斤,夠她自己吃兩三個月的。每次煮出帶大豆的子粥,她都喜氣洋洋地招呼兒子一家三口吃,偏偏一家人對此都沒胃口。莫阿姨就常失望:“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被慣壞了。”她每次吃不了的子粥,下頓飯時一準再接著吃,哪怕是有餿味兒了也不舍得扔掉。
小光的妻子難免對丈夫發牢騷:“她老人家這是演的哪出戲啊?倒好像我們虐待她似的!”小光沒興趣和妻子在這上麵磨牙,他不耐煩地說:“你不吃就是了,幹嗎一定要讓別人適應你的嗜好?外人有什麼可說三道四的……”妻子覺得委屈,感到小光已和他母親一樣,變得讓人不可理喻。
讓小光夫妻頗覺意外的一幕發生在一天傍晚。晚飯前突然有人敲門。來者竟是三樓寡居的馮嫂,手裏平端著一隻特大號的瓷碗。她笑容可掬地告訴小光夫妻,她是來盛子粥的。小光夫妻愣怔了幾秒鍾,他們清楚記得,就在半個月前,這位肥胖的馮嫂還因為他們家陽台滴水的事,跑到家來和母親大鬧了一通。現在,一碗子粥竟使她們不計前嫌了。小光夫妻驚歎子粥的力量,也納悶兩個人如何化幹戈為玉帛,把話題扯到子粥上的。小光的感慨自然要比妻子多,覺得自己實在小看了母親和她的子粥。
這以後,馮嫂來家取子粥成了家常便飯。而且,馮嫂也開始用子粥回報母親。兩個人不是你來我家,就是我去你家,馮嫂有心事肯對母親說,母親有苦悶也樂意和馮嫂講,通常這種情況下,子粥已不重要了,兩人之間日臻親密的關係和默契,才是最讓她們開心的。同時,誰家缺什麼了也有了可借的地方。
小光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覺得生活如果總這麼和諧溫馨該有多好啊。他挺慶幸當初沒攔著母親。
兩家的關係向縱深發展,不料,一天中午卻出了點岔子。
午飯前,母親拿一隻碗說馮嫂讓去盛子粥。在這前兩天,小光從母親那兒得知,馮嫂已做起了專營子粥的生意,每天推小車到各商場租賃櫃台前賣。小光挺佩服馮嫂的能幹,又覺得母親要幹也能幹好,隻可惜沒能搶先一步,那樣的話,母親可就有事做了。他覺得這種情況下,母親再去她家取子粥已不合適,畢竟不是先前了。而且,自打和馮嫂言歸於好後,母親煮子粥的次數少了,他更覺得有提醒母親的必要。但幾次看到母親一臉自然的表情,他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而這天中午,母親果然就惹了一肚子不快回來。母親一番氣呼呼的訴說後,小光一點也沒覺得意外——馮嫂給母親盛了子粥後,挺自然的口吻說:“一小碗八角錢,你的碗雖然大了點兒,可鄰居住著……幹脆,你就給一元得了。”母親說,她當時好半天沒緩過神來,摸出五元錢遞給馮嫂,馮嫂很自然地給找了四元。
小光一時也不好說什麼,他勸母親不必把這事掛在心上。
愛吃自己做就是了。母親似乎不這樣想,連連搖頭,這以後,竟開始對子粥失去了興趣。小光給她買回的苞米子,她連看也不看。結果有那麼一天,小光看見母親望著馮嫂推子粥車的背影,一副若有所失的表情,覺得母親在這事兒上過於較真了,晚上得找空再勸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