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將士墓
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何事。
隻留下一顰一語一笑一生。
醉月坊內,本應笙歌繚繞,偎紅倚翠,奢華一片。今晚卻最是冷清,不是沒生意,隻是生意太大,不是沒姑娘,隻是姑娘驚慌失措,更不是沒銀子,隻是銀子背麵清清楚楚的映著國庫的標誌。今天的生意是:選醉月坊的姑娘權充官妓,隨軍出征。很怪,用這樣的法子,下這樣的聖諭。
邊疆來犯,禦敵十載,男丁幾被選淨,百姓不是老弱便是婦孺,很正常的場景,古來皆如此。奈何忙於應敵,內部查處就顯得尤為鬆懈,至此,甚至無罪人妻女奴婢充當官妓,運往前線,而男人天生離不開女人,故當今體恤民眾愛惜將士,用國庫庫銀購煙花女子隨侍將士。滿朝文武尤以宰相為首高呼:聖上英明。
邊疆禦敵三大將軍之一的淩將軍此時正坐在醉月坊的大堂中央,低頭不語,聖上如此旨意,直教人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戰士們倒是挺熱心,命令一下,幾乎全城掠奪式哄搶,今晚就因醉月坊的紅敉姑娘不願隨愛郎王繼遠離家園,被王繼揮手扔下醉月坊的高樓,墜地而亡。王繼乃淩將軍手下一名副將,於是不得不讓淩將軍親自出馬。淩將軍抬首看了一眼王繼,緩緩說道:“先將王繼拿回大營,軍法處置,令蘇副官準備好銀子賠償紅敉姑娘瞎了的爹爹和醉月坊,明天厚葬紅敉。”王繼一聲不哼的被帶下去,剛才隻是一時怒極,誰料慘禍就此發生,想起素日紅敉的溫柔繾綣,慘淡無言。
“沒有姑娘自己願意隨軍出行嗎?銀錢優渥,為國分憂,也算是紅顏亦敢當……”淩將軍說了兩句便不再言語,剛剛發生的事無疑就是雪上加霜,自己不欲強加別人,便對蘇副官示意了下,自己踱步上樓。老鴇神色緊張,這將軍不會一生氣一把火燒了這裏吧,銀子也不能得……
蘇副官清了清嗓子說:“大的方麵暫且不說,我們家將軍待人體恤,姑娘到那裏定是不會吃大虧……”
淩將軍靜靜的踱步於樓上,腳步聲聲,心想也許不用多久,不管怎樣,這個煙花之地真的會空空如也……不對,上邊說每座青樓的頭牌姑娘不必隨軍,這叫給她們重新開張也留條後路。醉月坊的的頭牌好像叫什麼飲月,據說美豔無雙,嗓音天成,笑傾眾生,淩將軍自嘲的搖了搖頭,自己已有家室,長子三歲,而妻子現又有身孕。如今聖上倚仗,特允回京,亦算是回家探視,妻乃當今吏部侍郎掌上明珠,穩秀溫順,很會持家。記憶裏該忘的已忘,該不想的亦不會想,模糊笑意身影隻做夢境。
恍惚間,一清越嗓音傳來,依稀可辨詞為: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山水萬裏,當年光景,依稀恍惚,執手相依,耐不盡,紅塵劫運,以為兩相在望,幾多分雜,有朝一日,回頭看,已,不見來時伴……
淩將軍隻覺心頭一緊喉嚨暗啞,詞中之意太過熟悉,特別是:回頭看,已,不見來時伴。記得清秀的臉迎上來,越來越近,卻越來越看不清麵容,終於化作一團煙霧,杳無影蹤。驀然回首,奇跡不曾現,一美豔臉龐不期相遇,臉上驚愕改為笑容,眸子卻是清冷如涼月。女子著紫紅盛裝,梳高髻,長發及腰,身材婀娜巧小,眉心畫著額花,為芍藥。
女子施禮:“小女子飲月見過淩將軍。”聲音溫軟,如蘇吳儂語。淩將軍輕點了頭,轉身便要離去。
“淩將軍,下麵人都不願隨軍出征,小女子願前往。”
淩將軍來不及反應,飲月背麵鑽出一更巧小的女孩,高呼:“小姐,你幹什麼啊,說什麼胡話,楊公子……”淩將軍一愣,不禁惱怒,風塵女子真當此事如此有趣麼,冷淡地說:“飲月……”來不急說完,隻見飲月昂高了頭,提高嗓音:“我飲月願隨將軍前往邊關。”一時傲氣張顯,語氣中說不出的堅決。聲音飄下樓下,預料之中的無聲,驚愕……
兩旁送別的人群推推搡搡,不成氣候,與其說是送淩將軍,不如說是送飲月。當飲月隨軍出行的消息傳開的時候,眾軍士氣激昂,京城年少喟歎,同行額手稱慶,被替代的數名女子感激涕零。飲月立於車旁,微笑和眾人揮手,然後就看見淩夫人正與淩將軍話別,淩夫人正溫柔的叮囑些什麼,就看見淩將軍微笑著點點頭,手一揮:“準備出發!”
飲月心中正想著淩將軍的身軀有多偉岸,胸膛有多寬闊,五官有多堅毅深刻,對妻子性格有多溫柔,被這聲打斷,正準備上車,忽聽到:“稍等片刻,聖上口諭到!”
然後就見一氣度不凡的老頭走了出來,正是當朝的宰相嶽相,見到嶽相,淩將軍迎上去:“敢問嶽相,聖上有何口諭?”
嶽相笑嗬嗬地說:“沒什麼,就是送別,順便給飲月姑娘告個別,表彰一下。”
飲月遠遠的聽見,趕緊走了過來:“哦?嶽相,是您啊?您還來看飲月,飲月真的不敢當呢……”聲音說不出的酥麻嬌啼,與之前的清越截然不同,淩將軍忽覺得很是厭惡,索性轉了身。卻見到兩旁不住張望的眼睛,裏麵赤裸裸寫著yu望,然後透過人頭,才發覺遠處一輛華麗馬車前立了個窈窕身影,站在那裏靜靜注視,一襲綠衣,飄逸青絲,恍如遺世獨立,淩將軍眯了眯眼睛,如果有如果的話,她應該也這般出塵……
“將軍,這是綠平院的肖淼水,京城名妓,綠平院頭牌,善舞,其他琴棋書畫皆有涉足,且心性高潔,千金難博紅顏笑,不比一般,許是來送飲月姑娘的。”蘇副官迎上來說道,因是一起的弟兄,淩將軍並未不悅,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恰逢嶽相上來拱了拱手道:“大將軍為陛下分憂,為民守護,實乃國之支柱,此行老朽待將軍佳音!”
“丞相嚴重了,吾乃一介武夫,不比丞相,雖於朝堂,卻運籌帷幄千裏邊疆,下官和眾將士皆佩服的五體投地!”
“哎呀,不敢當,不敢當,老骨頭一把啦……”嶽相笑著說道。
“怎敢?嶽相是老當益壯!”淩將軍故意高著嗓子,彎著腰,一副謙恭的姿態,誰也看不見眼裏的悲憤仇惡有多凝重。
“哈哈,老弟果是大將之才啊,那個飲月姑娘為國犧牲,將軍好生照料,老朽定會重謝!”
“不敢當,屬下一定照料好飲月姑娘!”
“如此有勞,哈哈,老朽告辭,將軍好走!”說罷,嶽相望了眼飲月,回身上了馬車,離了開去。
飲月本一臉笑意陡然間變的一臉無情,看了眼淩將軍對旁邊的貼身婢子說:“交代你辦的事辦好了,你需的銀兩我早已為你準備好了,走不走隨你,我從不強留。”
“小姐,什麼都辦好了,婢子不走,婢子死也陪著小姐。”巧小的身體說出的話很是堅決。
“什麼小姐?都是低賤的青樓女子,那有什麼尊貴清高可以裝的,什麼身落汙泥心自潔,什麼紅塵一場風波誤,在我看來全是虛假,以後你喊我飲月,我呼你淼心,什麼深陷泥淖,欲潔何曾潔?”看見淩將軍過來,飲月換了話,果見淩將軍似乎擰了下眉。
“啊,淩將軍!”飲月故意溫柔的呼了聲,順便福了福。
“飲月姑娘,可以走了。”言語冷淡,說罷走開。
飲月深深的看了背影一眼,上了馬車,輕輕的對淼心說:“可以讓你姐姐做她愛做的事了。”
幾個月的長途跋涉,部隊來到了大營。一路上,所有的官兵都對飲月垂涎三尺,不過卻不曾靠近,一是怕唐突佳人,二是淩將軍下令先不準為難飲月姑娘。不過軍心倒真是大震,這誰都吃準了的,後邊這幾場仗立功的或許有機會,於是人人摸槍擦棒,準備好好表現一下。淼心見了,笑說:“飲月姐,看你的誘惑!”
“無所謂,倒是你,跟著來你就知道該會是怎樣的了……”
“飲月姐,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我也無所謂,賤命一條,而且我也知道姐姐你是不準備回去了。”
“哦?”飲月挑挑眉,開始打量淼心。
“雖你沒對我說,可看你交代的事,像準備後事似的。”
“小蹄子,哈哈,是啊,又怎樣?我不是什麼高潔女,我懂得如何生存的更好,現在我做夠了之前的事,我要換一下,你等著看,我這一生所能表現出來的最好的最後的精彩,你不用瞎猜了,我會告訴你的。”
當夜敵軍偷襲,被淩將軍反偷襲成功,蘇副官立功,賞女一名。是夜,淼心衣裳不整的出現在飲月帳裏,“姐姐,瞧,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我是女人,嘻嘻,明天來找你,我走了,我知道的,姐姐準備葬身這裏,看的如此之開,我也會是這樣的!”以往堅定的語氣,飲月靜靜的看她挪了出去,不言不語。
一連幾天,不再有動靜,聽說蘇副官被杖刑,皆因所賞之女並非淼心。再次下令:不得碰飲月主仆。
應該是什麼季節了呢?已經這麼久了,看見的是大漠是枯草是蕭條。飲月臉上噙著絲笑容看著不遠處的淩將軍,淩將軍叫淩牧,放牧的牧。牧,多好聽,這個男人也是個好男人,笑容變大,“淩將軍,小女今晚願助興。”很溫柔的言語,卻很霸道的不給一絲餘地,淩牧歪歪頭,也好。
出門在外這麼久,能見到京都的極品女人,這聽起來就是享受,若再看到極品女人的容貌,舞姿,聽到極度悅耳的嗓音,那就是糊裏糊塗的死掉也會帶著微笑。今晚便是這樣的效果,飲月著紅衣立於大堂中央,紅衣如血,肌膚如雪,有風過,風吹袖,袖撥發,發飛飛如綢帶,長袖飄然流轉……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清越獨特的音調帶著些許清醒,些許迷離,飲月的表情也像是這般,淩牧有點迷糊,今晚的酒好有後勁,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代,嘻嘻,追我啊,追我,牧,牧,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