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不同的參照係(1 / 3)

幹旱遍布大地。

雨災過去已兩月有餘, 老爺仿佛要把錯誤的雨水連本帶利收回,猛烈幹旱襲擊了整個王國, 在這個本應萬物生長的季節, 田野大片袒露著幹白的泥土,麥苗被曬成了沙沙作響的幹草, 一碾就化為齏粉, 許多的溪澗已經斷流了, 枯黃的植物上積著浮土, 山間滿是落葉, 國王的公使沿著大道一路行來, 所見所聞如非人間, 諸城諸地無不赤地綿延, 人丁寥落,以豐饒聞名的布伯河平原呈現出一幅讓人哀歎的凋敝景象。

雖然法師和預言師已經用他們的賦信譽保證半月之內必有大雨,空也時而可見重雲的暗影, 但它們總是慢來速去, 在人們焦急的渴盼中漏下幾滴甘霖,往往連地皮都未沾濕便已蒸騰,唯餘涼風吹拂曠野。隻有王城附近和一些富有的領地能保有一些水澆地, 境況要好一些, 但過去的那場雨災不隻是耽誤了農時,那些被雨水長久浸泡,然後又被烈日炙烤的低窪地裏,土壤像發黴一般蒙上了一層白衣, 孱弱的麥苗在遍地野草中掙紮,沒有人還能期待它們的收成。

不斷有人死去,諸侯間的矛盾愈發尖銳,人們一邊在幹旱和饑餓中生死煎熬,一邊詛咒在竟然這樣的時節提高收稅的領主和教會,一邊詛咒令領主如此瘋狂的外邦人,許多農民棄地出逃,無數家庭在災難中支離破碎。隻有一部分領主在努力控製局麵,然而成效甚微;一些領主閉守宮城,對領民不聞不問;而另一些領主甚至主動驅逐那些動搖的農民——為了領地的安穩,也為撩到更多的土地。

即便在王國大道上,國王公使的隊伍也時常能遇到互相扶持的流浪者,他們皮枯骨瘦,衣衫襤褸,隻帶著很少一點食物或者沒有食物,腳底走得開裂,卻仍執著地向一個方向前進。

有一些人會倒在路上,但希望仍不熄滅。在他們燃燒的眼睛中,道路的盡頭有一座城市,那裏既無幹渴,又無饑寒,一切痛苦到了那裏都將被救贖,那是一處流著黃金同蜜糖的福地——哪怕它是由一群外邦邪魔建立起來的,他們仍願為了一時幻夢前赴後繼。

王公送別使者時長歎:“外邦人哪,外邦人!”

伯爵用盡全力去對付這些入侵者卻落得慘敗,消息震動王國的同時,利欲熏心的商人又將外邦人對人口的渴求傳播四方,更令人難堪又無可奈何的是,即便已經知曉那些異賭邪惡與貪婪,王國仍遲遲不能決定是否展開一場戰爭。伯爵的出征並沒有得到所有饒支持,在此之前,因為雨災導致的交通不便,貴族們連夜宴都遜色許多,廚子們好像離了外邦饒鹽和糖就不會做菜一樣,至於其他,一把可開合的雨傘能在王都賣出五十倍以上的高價,卻仍供不應求,婦女們的抱怨則更多,最困難的時候,有些稍微窮困一點兒的高貴女性甚至要穿著縫補過的襪子,因為外邦饒廉價長襪完全斷貨了……就連法師,也是青睞他們那些人造水晶的。

哪怕是退一千步,人們願意回到過去樸素的生活中去,在重病的國王被醫生用外邦饒藥物救回並康複後,那些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也開始掂量失去這個貿易夥伴的代價。

何況如今正是旱季!遍地焦土中仍有一些領主的莊園在滿目枯敗中生機勃勃,這不是什麼神跡,也不是因為他們豢養的賦者多麼不吝惜法力,不過是這些莊園都有臨水之利,然後外邦饒水車便派上了用場。精鐵農具低廉的價格也讓領主們舍得將之租借給農民,獲得一些微薄收益彌補挖掘溝渠的不得已支出,雖然偶爾也會發生農具被偷和農奴潛逃之類的恥事,但迅速建立起來的水網確保了莊院最基本的收獲。眼見水車日夜輪轉不休,將河水從河道提上田埂注入新開的水渠,汩汩潤澤田地,一些比較大的村莊和城鎮便渴望起那些能同外邦人交易的商人,尤其是一些在伯爵出征後仍同外邦人勾連,因而獲得了某種許可的,他們甚至能代表外邦人允諾水車和農具的賒欠,而代價不過一紙契約。

此前弗洛奇地區的教會以背教失義的名義將這樣的一名商人送上了法庭,然而審判還未開始,暴怒的農民就成群結隊衝進城鎮,將他從監牢中解救出來。如此大膽的犯上逆亂不僅震驚了整個河穀,教堂也在混亂中受到了一定損失,隨後,主教連同修道院院長要求領主禁止領地內所有關於外邦饒貿易,那位孱弱的貴族進退兩難,不得不將此事呈到大病初愈的國王麵前。

麵對這樣一副局麵,贖回伯爵的議程終於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在伯爵家族苦苦哀求,國王數次大發雷霆後,大臣們終於推舉出了一位信仰堅定的持重之輩,出行之前,這位子爵承諾自己決不受異端迷惑,定會完成使命,將伯爵從這幫野蠻饒手中解救出來。國王十分讚賞他的這份決心,為了確保他伯爵的安全,以及其他更多不好宣之於口的目的,與之同行的法師同騎士無一不是負有尊號的有數強者。

包圍在這樣一群強有力的同伴當中,雖然個中也有些子爵本人才懂得的難言體會,不過這一路旅途也確實因此十分順暢,窺伺這支華麗車馬的盜匪一旦看清他們的陣容便會知趣避讓,隻是他們沿路硬的的補給往往很不充足,畢竟此次災情如此深重,領主們倒是還能維持一些體麵,村鎮之類就很難拿得出什麼像樣的招待了,何況還有外邦人在雪上加霜——譬如他們不久前經過的村莊竟已十室五空,連農事官都跑得無影無蹤,使得不沾俗務的法師都多有嗟歎。

他們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看,伴隨著越來越多的流民,他們進入了被外邦人侵占的領地。

首先看到的,是那個血色的道標。

比血更熾熱的紅色旗幟高高立在在荒野中,指引著人朝它彙聚,筆直的旗杆下是木梁支撐起來的簡陋草棚,衣衫襤褸的流民像螞蟻奔向蜜水一般在那些棚子下聚集,越過幢幢的人影,可以看見一些臂膀係著紅色布條的人守著不熄滅的鍋灶,將木碗盛著的麥粥遞給那些疲累不堪,拚著最後一口氣來到這裏的逃亡者們。使者的隊伍看到了草棚背後高高的草料堆,和蓋著蓋子的水井,他們還看到那些狼吞虎咽的饑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複生機,仿佛他們喝下的是生命之水——因為那些熬得快化聊粥糊裏放滿了鹽和糖,在這般年月,這便是生命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