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暢春園回來,雨已停了,傍晚的天色反比白天明亮了些。本來要回京城的府邸也可以回了,在府裏比這莊子裏自然諸事便利。但胤禛卻沒提。他一直拒絕回憶,也憎恨能引起回憶的任何東西,所以他才會將宜蘭園拆了。至於這個莊子,他可以選擇不來,所以逃過了一劫。
本來這次回到這裏是因為十三弟的腿疾,是迫不得已,原該能回去就立即回去了,但不知怎的,胤禛竟有點不舍。
這個莊子跟其餘被他廢棄的地方一樣,依舊會引起他回憶。但為何不像別的地方、別的物事一樣,使得他魂夢不安、痛苦難忍?
甚至,他竟隱隱感到了安寧。好像她就在這裏一樣。
雖然,紫瓔、青兒、石蔚、葉天嵐這幾個名字剛剛還惹得他憤怒,那些話也讓他錐心刺骨,但不久後,痛苦竟奇跡般的平複下來。
他想不出原因何在。
他很久沒有這種安寧的感覺了,這使得他不願離開這個莊子。
胤禛跟胤祥談了談朝中之事,處理了一批信函,又看了一會書,天就黑了。耿若蘭服侍他就寢。胤禛與她纏mian了好一會。
其實耿若蘭的外貌與石蘭全然不像,像的隻是某些言行舉止,以及性情上的單純。說實話,耿若蘭的氣質偏於柔和,極少有大鬧別扭、大耍脾氣的時候,最多不高興時眼淚汪汪、轉身不理人。全然是江南女子的水樣溫柔。胤禛喜歡江南女子,不是沒有理由的。
“四爺……”
“嗯?”
“我喜歡這裏,我們多住幾天好不好?”
“好。”
耿若蘭笑了,極其開心。當看到這樣的笑容,胤禛煩燥的心會漸漸平靜。這是他經常宿在她那裏的原因。
耿若蘭就像心情舒暢時的石蘭,愛依偎在胤禛身邊,撒嬌撒癡。
但這嬌癡又有些不同。耿若蘭是她性情如此,輕嗔薄怒時一派自然,令人心癢癢的,如春風拂臉。但石蘭卻不同,她要麼是有求於你,要麼是存心氣你,非要你先低聲下氣地去哄她,她才開心。可胤禛居然懷念那段府邸被鬧得雞飛狗跳的日子。
這不是犯……那個嗎?
意識到這一點,胤禛不禁苦笑。
黑暗中,耿若蘭的呼吸漸漸均勻。胤禛卻沒有睡意。他在疑惑:“今天紫瓔的那些話,我在聽的時候痛不可當,為何後來居然忘了?嗯,是被石蔚的激將轉成憤怒了吧?這石蔚倒真是人才,可惜……還有葉天嵐,他竟敢偷聽,真正膽大妄為。而我,居然也這樣放過了他。”
胤禛覺得今天做的事,連自己也無法明白。
是因為都與她有關,所以我才不忍心嗎?
仿佛她就看著這一切似的,使得他不敢做得太絕。可我以前不就是盼望著她能看到這一切,要做許多事讓她死也不得安寧嗎?
胤禛胸口驟然一悶。
仿佛她看著這一切……嘿嘿,原來我竟是不舍得讓她不安寧……
不過,她若真看著這一切,現在豈不是要吃醋外加傷心了?
胤禛本是自嘲地想到這一點,但一想到這點,竟真的不自在起來。
他暗惱:“真是見鬼了。”想撇開這念頭,但這念頭竟如影隨形,仿佛石蘭傷心憤怒的眼睛正控訴地盯著他。
他突然煩燥,又無法睡著,再也躺不住,披衣起身。
耿若蘭被驚醒了,叫道:“爺?”
“你睡罷,我有事。”說完,一掀簾出去了。外麵的侍衛吃了一驚,剛要行禮,胤禛擺了擺手,他想獨自走走。高福隻得提了盞燈籠,遠遠跟著。
夜風沁涼,月色昏暗,胤禛的心緒也像月色一樣模糊不甚分明。小徑兩旁的花草彌漫著白色的霧靄,胤禛慢慢走著,猶如走在半睡半醒的夢中。
不覺那個院子又已在眼前。胤禛不再隻是站在窗下,而是邁步進了院門。院子裏樹影幢幢,月色更顯昏暗。石蘭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房門虛掩著,一陣風吹過,吱呀作響。胤禛步上石階,有些詫異,轉而想起白天之事,大約是下人們忘了關門。他微微不悅。不過,此刻他的思緒正沉浸在虛渺裏,就像喝得半醉時微醺的感覺,這感覺十分好,不願讓不快的情緒破壞了它,所以胤禛沒有深究。
他推開門,悄悄走了進去,昏暗的月光從他背後照來,又從後窗透進來,屋內影影綽綽,隻大致能看見家具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