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雲破處(上)(1 / 3)

石蘭感到渾身似被燒紅的鐵器揪扯著,又似有許多把刀子不斷地割著,隻要一呼吸、微動一下手指,便會痛得透不過氣來。這樣的痛苦,昏迷過去倒好。可是,石蘭竭力不讓自己失去知覺。她怕一昏過去,便會不想醒來。

周圍似有許多人。石蘭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呻吟出聲。她不願自己的虛弱被別人嘲笑。

半昏半醒中,有人拿起她的手搭脈,模糊有人對話。

“……應該已有三個月了,這段時間本就易滑胎,瞧著脈像,似鬱積於心、不曾好生保養,所以才會掉了。如今,加上後背的傷,恐怕……母體也危險啊。”

“三……個月……?母體危險……?”

“是。難道側……夫人還有親侍的丫環從沒覺察一些征兆麼?”

一陣沉默,似乎沒人回答。

石蘭隱約地想:連自己也是今天才開始懷疑,別人又怎會知道?嗬……這樣最好……

隻聽一個壓抑著的聲音冰冷地道:“怎不回話?主子有了身孕,你這個貼身丫環居然不知道?”

是他的聲音。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為何總要怪責無辜?

石蘭擔心青兒,費力想睜開眼。無奈眼皮上似有千斤重壓。

幸好,過了一會,青兒說:“自從上次小產後,小姐的月信一向不準。後來落水、生病,漸漸好了,但這病症更重了,兩三個月沒來是常事。”她的語氣很生硬,石蘭知道她在為自己傷心不平。

然後屋裏陷入沉默。

石蘭猛然想起一事:“紫瓔呢?”

——她不會已被攆出去了吧?石蘭本打算讓紫瓔與青兒一道回廣州,可是現在自己這個樣子,什麼都沒準備好,沒辦法送她們回家啊。紫瓔一人出了府可怎麼辦?

石蘭焦急起來,微微睜眼,努力出聲:“紫瓔……”

“小姐!”

“青兒,紫瓔呢?”

“主子!”一個哽咽的聲音道:“主子,奴婢在這兒。奴婢……奴婢罪該萬死……”

石蘭動了動手,青兒明白,忙與紫瓔一起握住。

“紫瓔,你出了這裏,若……無處去,先到廣州……我的額娘很好……青兒,你找一個信物給紫瓔……”

青兒流著淚答應。紫瓔怔怔的,卻咬住了唇不說話。

石蘭放下心事,便閉眼昏昏睡去。

太醫見此,心裏納悶,不敢多停留,退了出去。

胤禛立在床前,看著昏睡的石蘭,移不開目光。就算在昏睡中,她也是緊咬著牙關不肯呻吟一聲。

他不由想起以前,她常常在睡夢中驚醒,喊著他的名字,然後緊緊抱住他的情景。那時,她是多麼依賴著他呀!

胤禛凝視著她的唇,希望那裏麵會溢出些什麼,哪怕是模糊的囈語也好,隻是別這樣緊緊抿著。

她的唇上有深深的齒痕,那該有多痛?他伸出手,想撫mo那傷痕。她忽然睜開眼。

胤禛的手不由一頓。

石蘭的眼睛亮得要灼燒人的心。就這樣盯著他,直直地,好似不認識他,

胤禛慢慢將手縮回。

她直直瞪了半晌,又閉上眼。緊抿的嘴唇卻不曾放鬆。

胤禛僵立著,半晌,才走出房去,至廳中坐下。他聽太醫說完石蘭的病情,便命人送出去。然後一人呆呆地坐著。忽見紫瓔垂頭進來,在他跟前跪下。

胤禛心裏詫異,沒有出聲,等著她開口。

紫瓔鼓足勇氣,道:“奴婢求四爺開恩!奴婢不願出府,隻願服侍蘭主子。”

胤禛先是一言不發。好一會才說:“你主子不是讓你去廣州麼?你是這兒的家生子兒,到時我給你出了籍,派人送你去廣州,有你主子護著,想必那兩廣總督府不會虧了你。”

紫瓔聽他的語氣似是不答應,心下一橫,抬起頭說:“這次蘭主子出事,全因奴婢而起,奴婢本不該苟活,但又怕辜負了蘭主子救奴婢之心。奴婢這命,是蘭主子的了,若蘭主子好便好,若不好……奴婢便跟了去!如果四爺和福晉不肯讓奴婢留下,奴婢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隻求一死罷了!”

胤禛凝視著紫瓔,紫瓔不敢與他對視,低了頭等待判決。

終於,他微微歎氣:“那就等你主子醒了再說吧。”

紫瓔心裏一鬆,磕了個頭,哽咽道:“奴婢謝四爺!”

胤禛說:“去吧。”

“奴婢告退!”

胤禛在廳中獨自坐了半天,方出了廳,不覺又走到石蘭房外。許多人忙碌著,他站了一會,又悄悄離開。

他慢慢走著,經過天井時看見幾名雜役在搬運角落裏的一堆物事。他起先並沒在意,再看一眼,卻覺眼熟,好似石蘭房裏的物什。他問:“這是什麼?”

雜役見了他連忙行禮:“回四爺,是蘭主子早上說不要了的,命奴才們扔出去。”

“為何不要?”胤禛看這些東西並沒破損,有幾件竟是極其珍貴的紫檀木製品。

“聽說是因為早上被幾個人搜過了,大約蘭主子嫌髒了吧。”

胤禛聽了,望著那些家俱擺設,半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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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暗,胤禛到了上房。出了那麼多事,胤禛還沒顧上吃飯,那拉氏吩咐將預備下的晚膳擺上來。默默吃畢,丫頭們將碗筷收拾了去,奉上茶。兩人相對坐著。

“爺!我——”

胤禛一抬手,近乎煩燥地打斷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這事就這樣吧。”無論是解釋也好,拐彎抹角的諷勸也好,他都不想聽。

他知道那拉氏想說什麼。

其實他一直知道,石蘭太會惹事了,在這暗潮洶湧的北京城,她的存在,及她與縭寧間的風風雨雨,對他極其不利。

石蘭被奪去側福晉封號,固然是因為禮盒事件,但那隻是明麵上的原因。如果她平日不是那麼張揚,事也不至如此。他記得那日去向皇父請罪,皇父說了句:“叫她多讀讀女戒、女則,守拙才是本份!”——皇父究竟怎麼看這件事?他揣摸不透。但有一點他是確信無疑的:就算皇父再欣賞當初從劫匪事件中顯示過人智勇的石蘭,出那麼多事後,現在也對她十分不滿了。

他一直在查那個送到十四阿哥府的禮盒,但人證已死,難以追查。事情鬧到如此地步,為顧全大局,又為了來自各方的壓力,就算心中存疑,他也隻能這樣做。

他更怕提起關於那個失去了的孩子的話題。那是他與她的孩子啊!

胤禛不敢深想。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一個他與她的孩子,他等了很久,可是直到從太醫口中說出時,他才知道自己的希望有多強烈!他情不自禁想象她的孩子是怎樣的可愛,但是,這念頭稍一觸及,就得生生壓下去!因為,得知孩子到來的同時就已失去!他無法忍受那種劇烈的痛悔交加的情緒。

是他坐視不理才葬送了一切。又是他!害她又一次失去了孩子!

她會怎樣?

……

“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子!那是我和你的孩子!你竟還包庇她!”

……

她悲怒的聲音突然在記憶深處響起,引起他一陣心悸。

——她這次知道自己懷著孩子嗎?

胤禛不由回想起那一幕……

陰暗的屋子裏,她背對著諸人立著,手撐著柱子上,背影單薄站得卻那樣筆直!屋裏隻有笞條落在她背上的“撲撲”聲,以及那幾個該死的奴才的喘氣聲,卻聽不到她的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