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蘭已能下床走動,常步出靜心齋在近處漫步。胤禛之前雖有禁足的命令,但靜心齋本就僻靜少有人來,石蘭又體弱走不了太遠,且總有青兒跟著,其餘服侍的人要麼事不關幾,要麼摸不清四貝勒的態度,故而無人理論。
有日上房傳青兒問話,久久不見回來;因隻有青兒一人是近侍,餘人各忙各的,房中一時隻有石蘭一人。她獨自出了靜心齋,竟無人看見。石蘭沿著府中北部庭院的遊廊,信步而行,經過海棠院後邊的小徑,竟由東北角的靜心齋,一直走到了內宅西側一處冷僻的院子。路上雖遇見幾人,但都是低等粗使雜役,偶有認得她是側福晉的,請了安,也不敢多問。石蘭不辨方向,茫茫然然到此,見一座假山,幾株廣玉蘭遮住了去路,右側是一道緊閉的門,將園內的富貴封閉起來,隔斷平民的窺視,也隔絕了府中內眷向外眺望的視線。石蘭體弱,這麼長一段路直下來,已使她不堪勞累,她便就著廣玉蘭下的青石條凳坐了,仰望著天空。
離真正溫暖的春天尚早,廣玉蘭還未開花,透過光禿禿的交錯的枝條,在被重重殿宇分割的高空,一隻鳥在自由的飛翔——那高空中的長風是否勁急冷漠?那團團雲層是否經常濡濕小鳥的翅膀?當夕陽西下,餘暉染紅了山林,這隻鳥是否能找到自己的憩息地?而除了這深深庭院、這狹窄的天空,這扇緊閉的門外,又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如此渺小的一隻鳥兒,能在變幻的天地間這樣高傲的博擊,可那麼多靈秀的女子,為何竟要在這牢籠般的富貴裏默默終生?
石蘭癡癡的,不知坐了多久,青石上的涼意漸漸浸上來,她想站起,雙腿卻有些發僵了,習慣的喚道:“青兒——”無人答應,這才想起青兒沒跟來,她一時有些怔愣。這段時間裏,石蘭隻顧自己出神,對任何人冷淡淡的,也不喜別人打擾,青兒總靜靜跟在她身邊,隨時服侍著。石蘭需要人攙扶時便喚她,不知不覺間竟成了習慣。
石蘭怔了一會,支撐著欲回走,忽隱隱似聽到有誰在呼喚:“小姐……小姐……”石蘭凝神聽去,似是青兒的聲音,帶著哭腔。石蘭循聲尋去,繞過假山,穿過月洞門,沿著園間小路行了一會,哭喊聲漸漸清晰。突然間,青兒的喊聲頓住了,卻有“撲、撲”的聲音傳來,還夾著公鴨嗓的太監的嗬斥聲。
石蘭有些詫異,走快了些。剛出一道角門,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角門外的一塊空地,隻見那兒圍了四五個人,青兒被堵了嘴,按在一條刑凳上,一個太監正揮著板子狠狠的往青兒身上招呼。
石蘭眼前一黑,差點站不穩,她扶住了門,顫著聲音道:“你……你們……快……快住手!”她的聲音虛弱而無力,人人注意都放在青兒身上,均未聽見。石蘭覺得一股窒悶的怒氣從胸臆間升起,猛的衝了過去,一下奪過太監手中的木板,夾頭夾腦向那施刑的太監擊去。圍著的人亂了起來,有人驚慌的道:“是側福晉……”
被打的太監邊閃躲著,邊道:“……這是上頭的命令,福晉何拿奴才們出氣呢……”早有機伶的人去報了那拉氏。
石蘭手上無力,揮了幾下,雙臂酸軟,木板便落了地。她跌跪在青兒身旁,抱住她,淚流了出來:“青兒……”青兒已痛得渾身痙攣,一見到她,嘴裏“嗚嗚”的哭了起來。石蘭顫抖著手替她挖出嘴裏的東西,青兒便哭著道:“小姐……小姐……別讓他們攆我出去……青兒不要與小姐分開……小姐……”石蘭一陣傷心,道:“我在這兒,沒人敢攆你……”
眾人麵麵相覷間,那拉氏領著一群人來了,見狀責問圍觀著的太監婆婦們:“你們都是做什麼的?明知側福晉體弱,還由她坐在地下?還不快扶起來!”便有幾人過來欲扶石蘭。石蘭甩開她們,怒道:“誰要你們假惺惺的?滾開!”轉頭恨恨的,質問那拉氏:“為什麼要將青兒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