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終是不可憶(1 / 3)

天邊飄著幾朵火燒過一樣的紅雲,傍晚時分的峨溪鄉,老黃牛的尾巴一搖一搖的,不耐煩驅趕著身上的蚊蟲,耕完田的老伯,鞭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落在老牛身上,這個位於西南邊陲的小鄉村,一如既往的寧靜與祥和。

葉小柚搬了一個竹凳子,站在上邊,才能夠得著幾乎快有她高的灶,胖胖的身體搖搖晃晃,竹凳嘎吱嘎吱響,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它給踩壞。她費力的用大鏟子炒著鍋裏的茄子,“小安,過來給我打水,菜快糊了”一旁的葉念安馬上打了一盆水給姐姐,姐弟倆從記事起,就是這樣一起做飯的,最開始是奶奶做,爸爸在一旁陪他們玩,後來奶奶走了,是爸爸做,她在旁邊帶弟弟,後來小柚自己看著看著,自己也就會做飯了。隻是她還太矮,去年爸爸自己修繕爐灶時,建得太高,所以小柚每次都得站在竹凳子上炒菜,念安也會老老實實在一旁寫作業,或是和姐姐問東問西,幫姐姐遞東西。

小柚和念安相差三歲,一個名字頗有喜感,另一個卻文藝深沉得有些傷感。小柚四歲,念安一歲時,爸爸帶著他們,離開上海,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輾轉幾個站,坐了半天的班車,回到雲南,和奶奶住在一起。當然這些小柚都不記得了,是奶奶告訴她的。對於四歲以前的記憶她很模糊,要不是箱子底下壓著那條漂亮的小小的蕾絲公主裙和紅色的圓頭扣帶皮鞋以及他和念安脖子上的紅繩項鏈還在,還有夢裏經常看到媽媽的笑容聽到火車鳴笛聲,她可能會覺得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是上輩子的記憶。

念安有時候也會問姐姐關於媽媽的事,小柚知道的少,她所有記憶裏媽媽的樣子,不過是一張模糊的笑臉。而父親葉廣南,第一次被念安問到媽媽,便一改往日的慈善,眉毛一橫,大聲嗬斥念安說你沒有媽媽,每每被問到關於妻子,總是會陷入長長的沉默中。

小柚與念安雖是年幼,卻深深的感受得到自己的家庭與別人,終是有太多的不一樣。

葉廣南,是這個小山村裏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之一,據說那時候的他心高氣傲,立誌要到最繁華的地方去大展拳腳,於是對老師的勸告不管不顧,誌願便報了上海,專業是那個年代紅紅火火的中文係。可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固執,不過是為了心中曾有過的一絲溫暖和一份堅持。多年之後,他也會想,如果自己當初不那麼固執,這一生是不是不必過得這麼狼狽。也可以擁有一份平淡而安穩的幸福。但這些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更多時候,他更願意遵從宿命的安排,守著那些回憶,還有孩子,沉默的過一生。

生活的無奈,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有時候,痛到,願意恪守宿命。

在那個困難的時代,家長就算再迂腐,也都明白供兒子上大學是一件值得投資的事,於是東拚西湊,甚至背著林業站到山上砍木頭到市場去賣,林業站的老站長年事已高,往往變得感性,看著這一對身體佝僂而單薄,一邊要湊兒子的學雜費一邊還要躲林業站的夫婦,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去。兩夫妻再也不用晚上摸著黑冒著雨,還要防著野獸。

可這一段時間,雖然辛苦,他們卻是快樂並驕傲的。老葉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人們看他的眼神終於少了輕蔑和不屑。

老葉年輕時出過事故,獨自流落到雲南,在一個雨夜來到劉家,當時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從哪來,又要到哪去,隻記得自己醒過來時,被捆在麻袋裏,留下一個供他呼吸的洞,沒過多大會兒,就被人從拖拉機上扔到路邊,滾入田間。劉家鳳,也就是小柚的奶奶,當時正好到田間割草,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嚇得想叫卻不敢叫,正在他以為被丟下來的是個死人時,麻袋裏的人卻動了動。憑著僅有的力氣,老葉從洞那個地方扯開了麻袋,露出一個頭,身體虛弱,加之無法適應外麵的光線,老葉昏了過去,這下劉家鳳更是嚇得不輕,竹籃鐮刀全扔在家裏就往回跑。晚上吃過飯,家風安頓好病重的父親,心裏一直不安寧,想著田間那個好像受了傷,眼睛黑亮卻很純淨的男子,她很想回去看看,甚至有一秒她腦海中萌生想把他帶回來照顧他的念頭,但這個念頭馬上就被父親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呻吟聲打消了,她不禁苦笑,她家現在這個樣子,又能照顧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