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味道還是當年師父最愛的安息香,屏風後垂下的白紗被窗外透進來的風揚起,翩翩若騰飛的蝶翅。白圖坐在客人的位置,望著自己當年無比敬重的師父,淡漠的眸子波瀾不興。
“白圖,你過來。”已經顯出老態的千流派前掌門人坐在高位上喚他當年最看好的弟子,目光沉沉,望進去是悔是愧模糊不清。
白圖抬眼,“我坐在這裏便好。”
安息香騰起雪白輕煙,纏綿的煙塵似繞於室內的線。白圖沒有去看自己師父的臉色,他低下眼,恭敬的外表裏厚厚一層疏離。
沉默無聲蔓延。
許久,“你還在怪我。”白離開口,“你還在怪亭皖……”
“怎麼會。”白圖麵色不動,“師姐如今已為人母,當年的事,白圖不敢怪師父……是白圖自身的錯。”
“……”白離沉默,他打量眼前的男人,許久,苦笑起來,“你長大了……懂得事故圓滑了。嗬,在我麵前,也不肯說實話了。”他靠上身後的椅背,目光不再落向白圖,凝在虛空的某個點上,“我知道你恨……我看著你長大,怎麼會不知道……隻是,我畢竟是亭皖的父親。”
“為人父母,怎麼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更何況,你與白梓的事……那樣的感情,怎能當真。”
怎能當真?
白圖驀然覺得好笑,“怎麼不能當真,我從不覺得我對師兄的愛比師姐少一分一毫。”
“那又如何?你師兄是要當掌門的人,坐於高位,怎能留下一個斷袖的把柄給人?!”有力的手拍在扶手上,白離有些發怒。
“斷袖?”白圖斂下眼睫,“師父,斷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誰說,斷袖之人,便過得不好?”
“不容於世俗的感情,怎能讓人放心?!”白離固執己見。
“嗬。”白圖扯出諷刺的笑,“不放心,所以用了那麼殘忍的手段麼?”
“……”白離側過了臉,仿佛不敢麵對他麵上的悲涼神色。
白圖卻沒有再說什麼。他站起來,將袖中一個黑色錦盒放在桌上,“多說也無益,不過徒添煩惱,我今日上山,是來還師父的賜教之恩。”
他躬下身體,對著白離長長一揖,“師父,這是我最後一次叫您師父。十年前,您親手將我從千流弟子名簿裏剔除,白圖感念您十多年養育之恩,不敢不認師父恩情,厚著顏麵多叫了您十年師父,如今,也算還清了。”
他直起身體,望著白離微愕的神色,許久,萬年不變的臉上顯出一個笑,“十年,白圖冥頑,即使過了十年,也不能釋懷。”
“我一刻也不曾忘記,自己被關在山門外,受盡鄙夷的樣子。”
大門打開,山頂的風穿行而過,將白圖立在門口的身影吹得仿佛要飄起來。一室翻飛的雪白紗幔裏,白圖回過頭,對著白離笑,“我一刻也未曾忘記,當年山門前我跪了三天三夜的冰涼青石。”
“我如今不恨任何人……”
“我隻恨自己,當年怎麼愛錯了人。”
風吹動屋簷上的風鈴叮嚀作響,竹林裏沙沙持續著蕩在耳旁。白離坐在椅子上看著當年被自己親手逐出千流的那個弟子關上房門,那一雙銀白的眸子,裏麵無恨無心。
他突然如同泄了所有的力氣,攤倒在太師椅上。
那黑色的錦盒還留在桌上,他卻沒有打開來看。
“你說……為師當年,是不是做錯了?”喃喃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許久,從屋外的某麵牆壁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師父,您沒有做錯。”
白離沒有說話,他歎了口氣,起身朝著內室走去。
“你也恨我吧?梓兒……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外麵那個聲音沒有說話,許久,“不委屈,師父。”
“嗬。”
門外,白衣的溫潤男子,聽著室內的聲音,微微斂下了眼睛。
“不委屈。”
誰也不知道,千流派溫文爾雅的掌門人,麵對著一條已經空蕩蕩的回廊,失態的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