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很亂(1 / 2)

亂,很亂

雖然很亂,但我盡量從頭說起。

既然要從頭,那就從我的大頭說起吧。

我的頭真的很大,真的。

天氣很熱的時候,死黨小米總是對我說,兮兮,我們一起去買頂鴨舌帽來戴吧,以後出門就不用帶傘了。我說我的頭很大,戴不了鴨舌帽。小米不信,硬拉我去買,結果在好幾家店果然都買不到適合我的,那帽子戴在我頭上都是緊繃繃的圓鼓鼓的,像逆流而馳的船上撐得滿滿的帆一樣。

小米看著我的頭狂笑不已,說人家頭大是很聰明的,你說你那麼笨頭咋還這麼大呢!

你看人家阿映皮膚沒比你黑的都破罐破摔了,你還死留著你的爛罐子幹嘛,我還沒見過爛罐子能修好的……我的話還沒說完,小米一拳打過來,我哈哈大笑地連忙躲開……

小米的頭比較小,雖然比我高,但身體又比我細瘦,和她在一起,我經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時候的我和我哥來。在我兩歲我哥四歲的時候我們一起拍了張相片,相片上我哥得意洋洋地坐在一輛兒童自行車上,我傻乎乎地站在一旁,大頭大腦的樣子,又因為是冬天,我穿的衣服特別多,身體跟臉一樣胖嘟嘟的,相比之下坐在兒童車上的哥哥又矮又瘦,頭更是比我細小得多。

幾乎每個看到這張相片的同學都會好奇地發問,這是你的弟弟嗎,怎麼長得一點都不像你!

剛開始聽到這類話的時候,我總是會跳起來,晃著我的大腦袋大嚷,有沒有搞錯啊,我有我哥那麼老嗎,看他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

後來,這一類問題被問多了,我就懶得跳起來了,繼續像個大木樁一樣坐在那裏懶洋洋地亂哼哼,一副麻木了的樣子。

其實,我並沒有麻木,我隻是習慣性地發呆,習慣性地在想一些很糾結的問題,這些問題在我小時候的記憶裏鬧得很凶。

為什麼我是個女孩?為什麼我不是個男孩?我怎麼會是個女孩啊,我要是個男孩該多好!

這些問題在我腦海裏鬧得最不可開交的時候,大概是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或者是四年級,也或者是六年級,反正我記不清了。我唯一能確定的事,是那時我幾乎天天一邊哭哭啼啼一邊拎著一桶衣服走向河邊一邊瘋狂地想著這些問題。

那時候我還很恨我媽,一個很地道很強悍的農村女人,更恨她那一套在偏遠貧苦的農村很流行很猖獗的“理論”。

像每天的必修課一樣,每天中午吃完飯後她一定要我去河邊洗衣服,有時候是一小桶,更多時候是一大桶,裝在她嫁嫁過來時被當作嫁妝的那個白色的鋁桶裏,桶已經發黃了,下角被歲月撞出一道道褶皺,還有些汙漬盤在裏麵。這已經是我們家最好的桶了。它的提手曾一遍一遍地勒在我稚嫩的手臂上,像媽媽的鞭子曾一遍遍地打在我的手心一樣。要洗的衣服都是上一天剛換下來的,媽媽說洗衣服的事不能拖,一定要每天都去洗。不論我經常苦苦哀求說先留放一天吧,明天我一定去洗得幹幹淨淨的,她就是不準,而且每次都會不厭其煩地把她那套長長的經典理論拉扯出來,它對我來說它就像封建時代那些婦女又臭又長的裹腳布一樣:

女孩子家就是要勤快點,洗衣服、洗晚、掃地這些都是女孩子家該幹的正事,絕對沒有錯!女孩子家勤快點才會討人喜歡。不論在哪裏,這都要記住。你看咱們村的李花、張葉,人家家裏有多少兄弟姐妹啊,她們家的衣服都是她們洗的,人家從三年級就開始洗家裏的全部衣服,哪天不是一大桶一大桶地往河邊拎……你就這幾件衣服,有什麼好委屈的……

如果她的這段我爛熟於心可以倒背如流的理論說完我還是無動於衷死活不肯去幹她所謂的該幹的正事的話,她便大發雷霆,不由分說地一頓竹筍炒肉就把我掃出家門,於是那段崎嶇的山路上便經常出現一個大頭的身材瘦小的女孩抽抽噎噎地右手拎著一桶衣服身體略向左傾斜地其不情願地向河邊走去的樣子。

大家或許可以明白我為什麼我那時討厭自己是個女孩了,可是那時候的我永遠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是個女孩,永遠在憧憬那些不可能的畫麵:如果我是個男孩,我不用天天去洗衣服,不用在吃完飯和哥哥弟弟一起津津有味地看動畫片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被“逼著”去洗碗,不用經常受媽媽那一套理論的折磨,不用被她拿自己跟同村的女孩比來比去……

大家或許對我媽媽有點意見了,但是我要說在我們那邊的農村的婦女的思想觀念幾乎都是這樣,沒辦法。

其實我媽媽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真的,在我慢慢長大後慢慢發現而且有越來越深刻的體會。

媽媽出生的時候在全國饑荒最嚴重的那幾年,她在家裏排行第二,上麵有一個姐姐,下麵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外婆回憶說,媽媽小時候的生活很苦,外公是一個建築隊裏的技術工人,常年不在家,而外婆和姨媽卻是要在大隊裏幹活掙工分,根本顧不了家裏,於是家裏的重擔便都落在媽媽身上,家裏的砍柴挑水洗衣做飯照照顧弟妹,田地裏的鋤草施肥都由她一個人挑著,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幹活,到上學的時間就跑去上學,放學後又是繼續幹活。由於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學習,媽媽學習成績很差,而且家裏還有幾個弟妹,於是她讀完小學後就輟學了,是家裏讀書時間最少的孩子,這或許為媽媽日後延續的貧苦的生活埋下了根源。*結束後,曾經是初中畢業的姨媽被安排到鄰縣的一個廠裏工作,端起了鐵飯碗,並和一個工人結了婚,我的兩個小姨和一個舅舅都是高中畢業或是中專畢業,依靠外公的關係都走向城市,在城市裏找到了一個立足之地,擁有一份體麵的職業。隻有媽媽,我可憐的上了年紀又沒有文化沒有一技之長的媽媽繼續留在農村,嫁給家裏世代是貧苦農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