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能讓趙興也感覺到可有可無”,那是婉轉的說法,通俗點說就是“廢物點心”、“純粹廢柴”。韓忠彥的意思是:趙興正處在發飆臨界點,朝廷派一位“著名廢柴”去真定,可讓趙興覺得無趣,不屑對其發脾氣。
高俅再度俯身低語,小皇帝推薦:“張商英可!”
曾布一拍大腿,讚同:“這個人好,這個人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曾布此時對小皇帝的智慧深表佩服,卻不知道小皇帝在想到張商英這個人的時候,想到了高俅前幾天對他的解釋,故此仿效了向太後的用人策略。
章惇獨相七年,朝堂上下都由他把持,其中最重要的狗腿子就是張商英,派張商英去,既可以減少朝中章惇的黨羽,還可以讓這個人去給趙興找麻煩……或者,讓趙興找這個人的麻煩——他趙老虎不是精擅惹是生非麼,咱給他一個人,讓他打發無聊時光,這總行了吧?!
眾所周知,趙興對新黨人員極其不滿,在廣東時不時的冒出一些怪話,張商英這個馬屁精在迫害蘇軾的時候也曾不遺餘力,依趙興的性格,兩人湊在一起,那就是天雷勾動地火,想不轟轟烈烈都難。
曾布附和了小皇帝的建議後,猜想此時小皇帝的要求都已經滿足,他拱手再次請示:“臣懇請陛下立刻下旨,派出宣慰使前去宣慰。”
小皇帝這次也爽快,輕輕的點點頭,高俅上前,用蘇軾的筆跡揮手寫下一封詔書,曾布見到這份筆跡,深深的盯了高俅一眼,問:“高大人,你可否同去?”
小皇帝搶先回答:“朕擬稍後遣高卿出任真定兵馬使,曾卿以為如何?”
小皇帝畢竟沉不住氣,他這話一說,泄露了天機,在場的都是老奸巨猾的官僚,立刻明白——原來小皇帝果然與趙興有聯係,其中的關鍵人物就是這位高俅,而高俅用蘇軾的筆跡給趙興寫信就是一個暗號。此時此刻,小皇帝絕不肯放這樣關鍵的人物離開身邊,以保持與趙興的聯絡。
但曾布沒有撕破臉皮揭穿真相,而向太後對這樣處置已很滿意,她立刻下令以韓忠彥、曾布為左、右仆射。又召蔣球、蔣之奇牽複。以蔣之奇代替曾布任樞密使。同時,還下令召範純仁入朝為相,放逐劉婕妤跟前寵臣、章惇的宮中耳目、宦官郝隨與劉友端……
皇宮裏馬不停蹄派出了一連串使者分赴南北。大臣們聽到範純粹一到趙興那裏,就輕易領走了五百士兵,使得朝廷放下了半個心,不久,宣慰使派遣出去的消息也傳遍京城,自此,京城人心稍定。
曾布出了皇宮,守候在宮門口的老仆舉了一盞玻璃馬燈上前迎候,殷勤解釋:“相公,剛才和盛軒的馬夢得都管特意來宮門口詢問,問清我們是曾府家人後,留下了這盞琉璃馬燈,說是‘天色昏暗,廣南轉運使大人贈送相公明燈一盞,以便大人能夠照亮眼前道路’。
相公,此人說話好生奇怪,不過,這馬燈實在做的精巧——裏麵一個燈芯,以猛火油為燃燒材料,外麵是玻璃風罩,遇到狂風也不熄滅,真是照路的好東西。”
曾布一笑:“明燈!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剛才去了樞密院,說是章相剛才獨自回家了。章相出宮時,那位馬都管見過麵了嗎?”
能被曾布信任的老家人也是人老成精,他別有意味的回答:“見過了,那位馬都管挨個詢問,知道我們是曾府家人後,才留下這盞明燈,當時章相的家人也在,但他們送出的馬燈隻此一盞,再無其它。”
曾布馬上明白了,他吩咐:“把‘明燈’點起來,你派人告訴馬都管,說他的意思我領會了,感謝他的好意。”
鑽進轎子時,曾布微微而笑,心說:“趙離人做事,果然後手不斷。現在他一招接一招,看情形,京城裏的動態他了如指掌,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如何——是再進一步進入朝堂,還是退回嶺南,安心做個南麵王。”
皇宮裏的命令催的很急,來不及從陸路趕,駙馬都尉張敦禮便臨時動用了私人關係,從馬夢得那裏租用了一艘海鰍快艇,從流東水河向黃河東支流趕。登船時,禦史、左正言陳瓘方才聽說韓忠彥擔任了左相,跺腳懊惱說:“韓忠彥乃國戚,這樣的人擔任左相,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從今往後,恐怕皇親國戚遍布朝廷了。”
陳瓘準備下舟,入宮勸解,張敦禮一把拽住他,溫文爾雅的建議:“陳大人,宣慰趙離人才是大事,我等還是趕緊遵旨前行。”
陳瓘跺著腳說:“此刻勸諫還來得及,聖旨尚未公布天下,等到明天公布任命,一切都晚了。而趙離人止步黃河,範純粹一趕過去,他拱手讓出五百士兵——這哪裏是謀反,天下有這樣的謀反嗎?故此,趙離人的事情不急,國戚入朝,乃是幹係千秋萬代的大事,如何不急?”
張敦禮平靜的勸解:“新皇登基,人心思定。廣南乃天下賦稅重地,但現在廣南兵馬分南北兩路,壓在京師左右,不管趙大人是何意圖,解除漕貢封鎖才是正事。陳大人,貢賦晚到一天,朝廷便要大亂,而國戚入朝,乃是小亂、後亂,緩急之間,還望陳大人明辨。”
陳瓘思索片刻,歎了口氣,重新登舟。
等這群人趕到真定府,首先接到的事高遵惠病逝的消息。眾人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加快腳程,緊趕慢趕趕到大名府,發現此時擱淺在黃河江心的趙興也似乎遇到了危情,對麵的河上,一隊隊遼兵往赴馳騁,有部分遼兵已經騎馬涉水來到淺水處,似乎盤算著強行登舟,劫掠一番。
見這番情景,陳瓘不敢繼續前進。張敦禮是將門世家出身,同來的童貫也孔武有力,同來的曹氏也是惹禍精。三人翻身進入順保寨拜會範純粹,此際,範純粹正在煩悶,見到這兩人來,大喜過望:“來的正好,老夫手頭尚有五百士兵,可惜空有兵、沒有將——張駙馬、曹駙馬,這五百士兵都給你,你去岸邊驅散遼兵,解救趙離人登岸。”
童貫已經抽刀在手,他急向前走幾步,發現無人跟隨,又返身回來,聽到張駙馬溫文爾雅的詢問範純粹:“範老大人,趙興趙離人大人還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