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很看中師承淵源的,因為方塊字離開口傳心授,根本不可能無師自通。所以每個有文化的古人都有自己的師承,這是知識的本源。
而趙興所表現出來的那些知識,顯然不是蘇東坡擅長的。
但這個問題趙興不想回答,他手下重重一捏伊伊,伊伊馬上明白,立刻裝作天真爛漫的反問該如何裝飾自己,隨後,幾名醫生也趁空向趙興彙報章援的病情——後者是章惇最關心的,他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了。
“衙內沒什麼大礙了,再歇幾日就能起身了”,醫生最後總結說。
“再歇幾日……”,章惇若有所思的自語。旋即,他抬頭問趙興:“離人準備何時前往密州赴任?”
趙興答:“總得等文穀兄病好了之後再說。”
章惇搖搖頭:“路上要走一個月,無論如何要趕在明年二月九日前赴任。最好現在就遞過去消息——我聽說團練使張用與你關係不錯,當初任用他時,就是因為這點,才把你指郡密州。”
章惇這話裏隱含一個意思,那就是趙興當初任用的這官職,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但作出這項安排的不是章惇,否則他就會直接表白了。
章惇所說的要在二月九日前赴任,是因為一項宋代的官場製度。宋代規定:除科舉年外,正常年份的每年二月九日至十一日,為地方官任免日期,曰“縣召”。秋季決定京官任免,曰“司召”。
也就是說,趙興如果還想當官的話,必須在秋季前給張用遞個話,否則張用會在官員考核時,彙報官職的缺失。然後朝廷會在來年二月九日,任命新的官員。
趙興皺起了眉頭,回答:“這麼一說,我得趕快跟張用聯係,不知道秋官考核結束了沒有,自我回家,就沒跟他聯係過。”
章惇想了片刻,建議說:“需派快馬前去密州,先跟張用打個招呼,讓他在上官麵前遮掩一二,等接到確實回信後,離人要速速動身。
若秋查已經結束,需要弄清來的是哪位……這就破費點功夫。不過,也不是不能做手腳。離人最好今天就動手。”
趙興點點頭,看著坡下的碼頭區回答:“正該如此。今天他們至少能卸空一條船,此刻恰好西北風正強勁,隻要騰出一條船來,明日即可到密州。”
章惇吃了一驚。其實他剛才的建議中有私心,原本他以為即使派快馬去密州,來回也需要一個月左右。而這段時間自己的兒子恰好可以休養好身體。等趙興動身,他便讓兒子與趙興同去,這樣也可以減少旅途的顛簸。但他沒想到,趙興卸船的速度這麼快。
“吾兒的病……”章惇沉吟。
趙興想了一下,回答:“也是,文穀兄身子還需調養一段,藥還要再服幾劑。這樣吧,我讓我的弟子持官誥前往密州,跟張用說好,如果遮掩不過去,就讓我的弟子冒名頂替。”
章惇斜斜看了對方一眼,他自己膽大,沒想到趙興連冒名頂替的事都敢做的出來。不過想到對方是為了照顧自己的兒子,特地多留幾日,章惇盤算半天,假裝沒聽到對方的話,指了指滿山坡的櫻花,談起了風花雪月:“我聽說山櫻爛漫,但韶華轉瞬即逝,這花隻能開短短數天,然否?”
“然!”趙興還在琢磨學生當中的隨侍人選,心不在焉的回答。章惇緊走幾步,走出了屋子,背著手站在門前,怡然自得的觀察著滿院的櫻花。
章惇走的突兀,連聲招呼都沒打,趙興看出來了,對方是不想參與此事。
在宋代,冒名頂替是非常可行的,因為古代沒有照相術、沒有傳真術,官員們上任全憑一封官誥。明清話本小說中就常出現官員被盜賊殺了,冒名頂替做官的故事。可見此事可行。況且密州見過趙興的唯有張用,隻要張用不開口,這事就不是什麼大事。
密州有多大的事,密州民兵武裝又有多大的事?
趙興把前後在心裏推敲起來,他招手喚過程爽,叮囑:“去把源業平請來。”
片刻過後,源業平被請入趙興的小樓,不一會,源業平匆匆而出,神色說不清的奇詭……
趙興再次出現在章惇麵前時,神態輕鬆,他指著漫山的櫻花,說:“章老子,花開正豔,不如我們在院中擺酒,來一場賞花之飲。”
章惇略一沉吟,馬上搖頭:“算了。你還要收拾行裝,還要打理碼頭的事,自去忙去吧,老夫自己走走,看看就行了。”
章惇說這話,是因為要避嫌。有他在場,地方官員不敢應邀赴宴,與其場麵冷清的飲酒作樂,不如獨享這片刻寧靜。
趙興明白,他把程夏叫過來,又安排了幾名弟子陪伴章惇,自己去了碼頭。
碼頭上的木料已經卸載完畢,工人們正在給那艘劃槳船重新安裝桅杆。卸載的木料就在碼頭區開始分割,先要鋸成木板,而後一塊塊運輸。此時,也有幾名提前獲悉的商家在碼頭區將整根木料買去,自己回家按自己的心意慢慢處理木材……
趙興這座城堡,外牆雖然彎彎曲曲,但堡內的道路卻平整筆直,由於碼頭上經常要卸載東西,所以從碼頭區通向堡內庫房的道路稍稍有點坡度,碼頭上卸下的碩大木料,用數輛馬車搭著,借助那微微傾斜的坡道,幾名工人正輕鬆的推著貨車進入城堡。
劃槳船卸載一空後,剩下的活就是把碼頭區騰空,然後卸載其他貨物。趙興在碼頭上轉悠一陣,看到學生們有序的組織幾班人手,整理著碼頭區,每名學生跟前還跟著幾名“一賜樂業”人,他們手裏拿著小本子,記錄著整個操作流程。這群天生的會計師學得很快,一會兒就熟悉了流程,跟趙興的學生有問有答起來。
趙興心裏暗自歎息一聲。
這群學生跟他學了幾年,隻知道將這套分工規則與操作流程死記硬背,照本宣科的執行,卻不知道裏麵蘊含的組織學原理,而猶太人一上來,首先想要弄清的是原理。原理懂了,其他的就能舉一反三了。
這是好事,在與猶太人交流的過程中,孩子們成長的很快,有些孩子已經能用簡單的語言,解釋為什麼如此設計流程——他們已經開始明白原理了。
趙興沒驚動碼頭上教學互長孩子,他順著船上的踏板走向大帆船,敲開了船上的貴賓室。
貴賓室裏輕輕蕩漾著阿拉伯特色的淫靡音樂,數名阿拉伯女奴穿得很少,正在艙室裏彈奏,她們動作很輕,似乎生怕聲音太大,吵醒了沉睡中的嬰兒。
然而,房間裏沒有嬰兒,隻有站在弦窗前,用望遠鏡觀察對麵山坡的蒲易安。
趙興不客氣的走進艙室,軟軟的阿拉伯地毯立刻將他的腳陷到了腳踝,走在這種地毯上一點沒有聲音,趙興走到辦公桌前,直到拿起玻璃酒瓶給自己倒酒,才發出一點聲音,他邊飲酒邊問:“你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蒲易安沒有放下望遠鏡,頭也不回的答:“山坡上那個老頭!我聽說他是大宋的樞密使。可他長得一點不像。”
趙興歪靠在艙內的沙發床上,舉手命令那些女奴:“彈個清淡點的,我不喜歡這樣淫蕩的曲子,要清爽一點。”
音樂響亮起來,一名阿拉伯女奴站起身來,在艙中不大的空地上旋轉著,舞蹈著,並不時的向趙興拋媚眼。蒲易安放下了望遠鏡,他回到辦公桌後,深深的坐在辦公椅上,隔著巨大的辦公桌望著趙興:“不錯,這種新船經過航行檢驗,遠比舊船載的多,而且快速,我很滿意。我們終於有自己的船型了,估計今後,我們能牢牢的霸住那條商路,你的理想也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