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敝坊除了廖小小要唱新曲外,還有陳宜娘的鼓戲,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可謂是諸彩紛呈,大官人,您老這就過去?”
周邦彥有點興奮:“久不見宋小娘子的百舌,此行不虛啊。”
出了楊樓大門,這才發現,東京城的燈火更盛了,夜空中,一杆杆燈籠挑起,像群群飛散的流螢,引著市民去一處處“勝地”,賞玩那裏的夜景。趕路遊玩的人們也都拿各種各樣的燈籠,整個城市都在閃爍。
東京汴梁城的夜生活上演了——這是光明之城、公元1087年的夜生活。
宋朝沒有“路有凍死骨”的貧窮與“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觀絕望。隻有“西湖歌舞幾時休”的醉生夢死的樂觀、繁華。
一群群市民聚集在勾欄邊,興致盎然地觀看一出由書會才人新編的《宦門子弟錯立身》雜劇。
一塊塊空地被比賽風箏、輪車、藥線的少年們占滿,他們仰望夜空,欣賞著有史以來的對火藥的和平利用。
一爿爿鋪麵敞開窗,打開門,像《清明上河圖》所繪的那樣,商品密布,幹淨整齊,經營者向顧客獻上殷勤的微笑。
一行行團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齊競相開放,誰也不甘落後,那邊廂叫賣像黃鸝唱著歌兒,這邊廂的糖行又送來濃香。
看著這幅公元1087年的繁華美景,趙興仰著臉無聲地大笑起來,周邦彥、秦觀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隻見他一晃身,擠進一個買書的店鋪,人高腿快的他一眨眼又返回原地,手裏拿著一本書——《北窗炙錄》。
一陣又一陣,一段又一段,從酒樓、茶館伎藝人指下口中傳來的作樂聲,市民的歡笑聲,絲竹管弦之調,暢懷痛飲之音,傳入深宮,傳到仁宗的耳畔。仁宗不禁問宮人:這是何處作樂?當宮人告訴他說這是民間酒樓作樂,仁宗不由感歎起自己在宮中冷冷清清,羨慕起高牆外麵的夜市生活來了……
這是出自《北窗炙錄》的記敘,如果將這條史料放在整個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考察,就會發現這條史料是很珍貴,很有用的。因為皇帝羨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還未有過這樣的記錄,在宋代以後也不存在。
這就是大宋的獨特!
這條史料所透露出的信息可以說是劃時代的,那就是在宋代城市裏,傳統的坊市已經崩潰,為商品交換開創新路,顯示著充沛生機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欲自我標榜的仁宗也都產生歆羨之情的文化夜市,成為曆史趨勢的最鮮明的標誌……
宋代城市的夜市,對市民來說是一杯暢懷的瓊漿,舒心極了,在這裏,聽不到官吏的嗬斥,看不見怒馬甲胄的將軍,尋不著拖朱曳紫的宰相樞密——這是因為像張衡《西京賦》所說的“方軌十二,街衢相經;廛裏端直,甍宇齊平”的城市格局已不複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隨街設坊、麵市建屋的生動的新風格。
這時代,城市的道路已打通,街區不封閉,市民可以像魚遊春水一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吵鬧、打情罵俏,逐神怪於“露台”下,迎“社火”於街道上……
現在,大街上有許多四處遊動裝有茶湯的車擔,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走累了、唇幹舌燥的市民,讓他們呷一口香茶,飲一碗甜湯,提神爽氣,以繼續去那有“夜場”的勾欄瓦舍遊玩。
一切都那麼充滿了文化情調,但又不失其商業性,二者有機結合,水乳交融,從而寫就了中國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趙興現在就站在蓮花坊其中一間包廂裏,隻有站在這裏,才算是知道這座勾欄瓦舍為何叫做蓮花坊了。它是一個圓形的二層木樓,中間大廳是一個形如蓮花的舞池,兩層樓上,全是類似於現在舞池包廂的小包間,不過由於宋代玻璃還沒有普及,麵向舞池的這一邊沒有鑲入玻璃,而是敞開的,垂著輕紗。
蓮花坊主要供應的是素茶,也就是不加香料的茶葉。董小亮走的時候,給趙興留下了許多琅霂酒,外加一些冷盤。這些東西倒是足夠吃了,幾個人點好上好的素茶,趴在房間的欄杆上,俯身望向一樓的蓮花舞池。
這時,戲目還沒有開始,大廳裏穿梭的全是豔妝少女:一個個,十七八,尖尖的臉,細細的眼,彎彎的眉,薄薄的唇。頭戴花冠,或著紅黃生色銷金錦繡衣,或紮仙人髻,或卷曲花腳襆頭。她們像穿行春風的楊柳,搖擺著纖柔的腰,移動著細碎的步,紅黛相媚,顧盼生輝……
她們,明眸閃閃,風姿綽綽;鬢發玄髻,光可以鑒;皓齒朱唇,星眼暈眉;香腮瑩膩,體態輕盈;粉妝玉琢,灼爍芳香;被服雜錯,巾鮮明;靨輔巧笑,神飛傾城;嬌態千變,萬種風情;宴堂深軒,芙蓉帳暖;爽歌凝雲,談論雙頻;舞腰亂旋,時換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輕裙;扶肩昵語,悄唱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