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顧還有胡鐵匠在場,扯著林強雲就向外跑,一邊還高聲叫道:“倔牛兒、丫頭,我和大哥出去了,晚上回來吃飯。”
出了店門,林強雲才找到時間來問鳳兒:“歸永叔和根全他們幾個去哪裏了,我來了好一會也沒看見他們?”
“嗨,他們一吃完午飯就把歸永叔拉去街上了。哼,還不是為了等大哥你,害得我在店裏悶坐了好半天。這下好了,總算可以出來到街上逛一逛羅。”
兩個月前他們走的是城南,鳳兒覺得到城南隻有那麼幾步,上次去過了一回,沒有看見什麼好玩的。而城東方向則是他們進城所必經之路,早走過了好幾回,也引不起鳳兒的興趣,就拉著林強雲往城西方向走去。
街上每個陰暗的角落裏,都躺著一些毫無生氣,兩眼無神,臉麵麻木的乞丐。他們蓬頭垢麵,衣不遮體。有的兩膝跪地,手裏舉著肮髒無比的破碗,無助的朝來往路人行乞;有的則靠在牆角邊上,一邊曬著將要落山的太陽,一邊無聊的捉著虱子,以此為樂。
林強雲看到這些瘦骨如柴的乞丐,心中暗暗歎息,要幫助這些人,以目前的情況來說,自己確實是有心無力啊。
為今之計,隻有先把生意做好了,手裏有錢才能談得上救助他人。不過,就是自己今後把生意做好了,真能賺得到錢,又能夠幫助得了多少人呢?
長汀這麼一個小城,雖然已經來過了一次,但在鳳兒這從小就在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山村中長大,從沒出過家門的女孩子眼中無異是個大都市了。她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凡有店鋪,不管是肉店、熟食、瓷器、綢緞、胭脂、扇子、香燭、紙馬、藥店等,全要去店門邊伸頭探看,連當鋪也不肯漏過。最過分的是,隻要一見賣零食的攤子,就再也邁不動腳。不管是什麼樣的小吃,見一樣買一樣。直到把林強雲交給她的三百文錢用得剩下不足十文了,才戀戀不舍地在林強雲催促下離開。特別是走到一間金珠玉石首飾店內時,鳳兒被裏頭的珠寶首飾給迷住了,虧得她被林強雲連續花大價錢買下她看得稍久的步搖、項圈與玉鐲嚇倒了,方拉著大哥往回走。
蹦蹦跳跳的鳳兒左手捧著裝了春餅、胡餅、沙團子和蜜果兒的紙包,右手不停地從紙包內取出零食塞入嘴中,還要含糊不清地和林強雲說話,手口都不得空閑。
兩人回頭走了不遠,耳中聽到前麵不遠一個巷內,有小女孩的哭叫,和一個男人的叱罵聲:“哭什麼哭,我花了五貫錢鈔買了你來,就得聽我的。不許哭,小心我打死你。”
橫街內急步走出三個人,當先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險些撞到鳳兒的身上。這人穿白細布寬袍,手拉著另一頭綁在十一二歲女孩右腕上的藍布帶,女孩後麵還跟著個男人。兩人有四五分相似,看來像是兄弟。
橫街——不,隻能說它是小巷——隻有丈許寬,裏麵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大哭大叫的要衝過來,被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拉住。看那拉住男孩的女人淚流滿麵的樣子,想必是女孩的母親。
鳳兒被那人嚇了一跳,退了兩步嬌聲罵道:“要死了,也不看看街上有人呢。喂,等等,你幹什麼用帶子綁她,還要牽牛似的拉著她走?”
那人回頭剛要出言還罵,入目鳳兒和林強雲站在一起,“什麼人……啊!”這人硬生生把罵聲吞了回去,慌忙拱手說道:“原來是林公子,對不起,對不起!在下藍君清,後麵是舍弟藍君河。今日到這人市買了個女孩,走得匆忙,衝撞貴伴當。還請莫怪。”
林強雲指了指巷裏哭叫的男孩問道:“藍兄,這是怎麼回事?人市?什麼是人市?”
藍君清尷尬地笑笑:“那小孩是這女孩的弟弟,見其姐被我買走,大約是舍不得,所以哭喊不依。這巷後的空坪就是人市,專門買賣人口的。”
林強雲奇道:“啊,這長汀城內還有人市?我倒要去看看。”隨即又皺了皺眉道:“藍兄,這樣小的一個女孩子買回去做什麼,服侍你家老婆麼?”
藍君清平日早聽說過這位打虎英雄出手大方,有心要巴結上他,以便得些錢財好處。顛顛地諂笑道:“林公子說笑了,我們兄弟這樣的人哪裏還養得起老婆,早被我們賣與人了。我是看這小女孩眉清目秀的,帶回去養個三、兩年就能賣到勾欄、行院,少說也能賺個十七八貫錢鈔。若是有大富人家看得上眼鍾意了,賣個數十上百貫銀錢或是更多也說不定呢。再說,這幾年我也不是憑白養她,這女孩可以煮飯洗衣、養雞喂豬什麼的。”
林強雲原以為這藍君清買這個女孩頂多不過是做丫環婢女之類的,沒想到他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不過,按他這樣的講法,到也是挺會謀算的。現在自己正需要有會謀算的人來幫忙打理,就對他說:“藍兄,若是光靠這樣謀生的話,我看也不是長久的辦法。你們其他還做什麼生意嗎?”
藍君清似要把心中的什麼煩惱趕走,把手舉到麵前揮了揮,苦笑道:“我家原也是開米鋪的生意人,七年前家父得罪了知州傅康的家奴,父母家人全被逼迫而死。幸虧那傅大人次年正月初頭就走了,我們兄弟將所有田產及鋪子全賣掉,用以疏通關節才保得命在,但也隻剩下了幾間破屋。此後的數年,我們也隻是替人跑腿幫閑,每天討得幾文小錢度日罷了。說起來,我們兄弟還得謝謝林公子你了,如不是你打製的刀具讓我們賺了一點銀錢,我們哪能有錢買這個小女孩呀。”
林強雲不解地問:“我的刀讓你們賺錢,怎麼說?”
藍君清解釋說:“是這樣,林公子打製的刀數量太少,許多人想買又買不到。我們兄弟每次半夜到你家刀鋪門前守候,把買得的四把刀每把加上三四十文錢賣給外地來的人。也是我們兄弟的運氣,幾天前恰巧有個江州的客人因急著要趕回去,出十四貫錢把我們的四把刀買了。我們才有一點銀錢買個女孩回去養著,指望過得幾年養大了能博得些生養調教錢。”
林強雲想了想,問:“既然你們家原先是開米鋪的,想必是能寫會算的了。”
“能寫是說不上,不過記賬什麼的到是還可以對付著做,算錢麼那是決不會錯算的。我們呀,可不像過去開店鋪的時候了,那時把錢不當一回事地胡花亂用。現在我們可是恨不得把一文錢掰成兩半來用呢。當然,如果半個銅錢也能使得出的話。”藍君清自嘲地說。
“那好,隻要你們能記賬,從前又是開米店做過生意的,我請你們兄弟倆來幫我做事。你看怎麼樣?”林強雲看著藍君清說。
藍君清聽到這話,一時還沒有明白過來,嚅嚅地說:“這……這……幫你做事……”
藍君河一看藍君清的模樣就急了,叫道:“大哥,你是怎麼了,這,這什麼這呀。嗨!林公子,我們應承幫你做事,隻要我們會做的都可以。工錢不論多少,隻要能讓我們賺得到吃,賺得到穿的就行。”
藍君清回過神來,連忙說:“對對,林公子要我們記賬也好、打雜也好、賣刀也會,跑腿辦事什麼都能幹。”
林強雲從荷包裏取出十來張一貫的紙鈔,交到藍君清的手中說:“你們明天早上來我的店鋪,先幫著我把這次帶來的刀賣了,然後再談你們的工錢。至於這女孩子麼,你們讓給我吧,我還要再去多找幾個會做事的。”
藍君清手中緊緊地抓住紙鈔,心道:“這裏怕是有十一、二貫吧,這次賺大了,剛才買她用了五貫錢,轉眼間就賺了一倍還多。”有錢入手,臉上眉飛色舞,一迭聲說:“是,是,一定,一定。還要找人,我帶二位去,我帶二位去。林公子,這邊請。”
穿過巷子再走百來步,外麵是個兩三畝大的空坪。空坪裏疏疏落落坐著五六十人,這些人女多男少,大部分是還沒有成年的小孩,還有十幾個二三十歲的大腳女人。所有在坪上的人都麵有菜色瘦骨嶙峋,雖不像兩個月前的倔牛兒和丫頭那樣,但也僅是稍像人樣而已。
那女孩子的母親拉著男孩兒,亦步亦趨遠遠跟著,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坪中的人看到林強雲他們過來,大多是抬起無神的眼睛望了一眼,又有氣無力地垂下頭去。
是啊,現在還留在這裏的全是還不能幹活的小童,或是除了這裏再無去處的人。一買回去能馬上做事的,不是早上被人買走,就是天色一晚便各自回去。
隻有幾個大些的孩子還抱著一線希望,直覺地認為林強雲是領頭的,走到他的身邊幾步遠,不敢再走近。說他們大些,也隻不過才十一二歲。
其中一個女孩怯怯地說:“買我吧,我有力氣會幹活的。求求你買下我吧!”
有人開了口,其他的孩子生怕漏了自己,也畏縮的說:“買我,買我,我也會做事,會洗衣服、會做飯……”
“我會剁豬菜豬糧……”
“我會挑柴……”
“我會劈柴……”
林強雲雙手朝下一按,說:“不要喊,一個一個說。”
一個八九歲的男孩繞到前麵,,大膽地看著林強雲,叫道:“我娘說,買我不要錢。我會做很多事,不會做的我也很快學得會。買我吧!”他眼中流露出熱烈的渴望、乞求。
林強雲從荷包裏抓了一把銅錢,攤開手掌給他們看,對那男孩說:“好,我收下你了,去把你家的大人叫來,我才能買你。”
男孩一聽,轉身就朝空坪北邊跑去,一不小心差點兒被地上的土疙瘩拌了一跤。他跌跌撞撞地邊跑邊叫,最後痛哭出聲:“媽,有人要我了,有人要我了!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