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進行到一半,堤法倏然從她身上移開,搖搖晃晃跌坐在草地上。
“糟糕,你的血變難喝了,是不是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乍一聽好像是調節氣氛的玩笑,可是語氣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的聲音本就沙啞,這時顯得更加破碎,像有什麼堵在喉嚨似的。聽著他的這種聲音,納納頓時感覺有股無形的壓力向她包圍過來。
既然他不想提,那她是不是也該裝傻然後一笑了之?
“真、真過分……”她勉強恢複笑容,支撐起虛軟的身體,極力配合他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你有資格抱怨嗎?我可是在免費獻血耶。”
堤法避開跟她視線接觸,悶聲道:“說的也是,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天使的純血,能喝到就已經很走運了。不過,以後也許沒有機會再享用了,趁現在跟你說聲謝謝吧。”
“這是什麼意思?我可沒有給你下最後通牒哦。”
“這個嘛。”堤法使用飛行能力幫助自己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椅子挪動,“我沒告訴過你嗎?我要去圖盧茲當領主,克雷剛才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出門的,接下來恐怕還要麻煩他幫我安排權力移交事宜吧。”
納納吃驚道:“咦?我沒有聽說啊,什麼時候決定的?”
“我出生的時候。確切來說,在母親懷孕時,圖盧茲就已經被封為我的領地了,隻是在十八歲之前暫時由別人代為管理而已。”
“可是,你現在還沒滿十八歲吧?”
“在成為領主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先去那裏適應一下也好。”
“既然可以提早當領主,那晚一些應該也沒關係吧?你就那麼迫不及待想離開這裏嗎?”
“囉嗦,與你無關啦!”冷哼一聲,堤法扶著椅子坐下。
納納卻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談話,困惑地看了他一陣後,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扔了個炸彈給他。
“是不是……跟剛才的那個吻有關?”
堤法瞪大眼睛,尷尬的紅潮瞬時湧上整張臉,一個不小心就跌下椅子,四肢著地,擺出一個失意體前屈的姿勢。
呃,不妙,炸彈的威力好像太大了……納納急忙奔到他身邊,關心地問:“你還好吧?”
“怎麼可能會好!”堤法趴在地上,情緒激動地叫起來,“你這個笨女人,一般情況下不是應該裝作什麼也沒察覺,趕快換個話題敷衍過去的嗎?這是基本的禮貌啊!而且那個根本不能算是吻,隻是一時頭腦不清醒,不知不覺中被魅惑的結果……”
看他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納納的臉也跟著燒了起來。
“這、這麼說來,你是希望我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嗎?”
“不是。”
“誒?那……那麼你確實是那個意思囉?剛才一瞬間的嘴唇接觸,其實是想向我傳達什麼?”
“不是。”
“啊,那就是說,真的是我誤會了?”
“不是。”
“……”鬼打牆嗎?拜托,你到底想說什麼啦?
納納的額頭滑下冷汗,無力地看著他那顆死倔的金色腦袋,以及後腦勺上翹起來的一撮頭發。沉默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語氣誠懇道:
“喂,堤法,你不覺得現在的氣氛很幼稚嗎?我們來進行更灑脫一點、更成熟一點的對話怎麼樣?”
“閉嘴,我不想被笨蛋說教。”
“你有什麼話可以盡管對我說,我們之間的交情應該不隻是吸血和被吸血那麼淺薄吧?隻要你願意,我們應該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才對啊。”
“好朋友?”堤法啞聲說,“你為什麼能夠確定?”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對我有惡意,而你也很清楚我是屬於療傷係的嘛。”
“不,你應該算是殺傷係的,尤其是內傷。”
“嚇?真是失禮,我一向都被人稱讚是好脾氣的淑女典範啊。”
“那是兩回事。”
他仍然埋著頭,納納看不見他的臉,不過通紅的耳根和緊緊絞在一起的手指出賣了他,窘迫和緊張一目了然。
“對不起,其實我沒資格這麼說你。”好半天,他才重新開口,情緒顯得比之前更低落,“最近,我覺得自己的內心越來越醜陋了,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要振作了,卻還是會時不時冒出自私和貪心的念頭……會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想要做出一些歇斯底裏的事,甚至想要自暴自棄……這種情緒越來越難以壓抑,我擔心再這麼下去,會給周圍人帶來麻煩,所以我才決定盡早離開這裏。”
納納啞口無言。
她很想告訴他,追求自己的幸福是理所當然的事,根本一點也不醜陋,但是以她目前的立場,說這話隻會讓氣氛變得更尷尬。於是她能想到的安慰方法,就隻有默默在他旁邊,當個安靜的聽眾。
“總之,我想要在自己變得更醜陋之前,趁克雷和你還沒有察覺到時,把這種心情徹底收拾幹淨……雖然現在出了點差錯,但我仍然想照原計劃進行,所以,算我拜托你,把剛才的事忘了吧。”
納納動了動嘴唇,低聲答應:“嗯,我了解了。”
“是嗎?”堤法突然抬頭,用哀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隨即轉換表情,嘲笑她說,“這麼快就答應,你果然是內傷係的。”
納納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包圍她的壓抑空氣,早已經滲透進她的胸口,沉重得讓她呼吸困難。對堤法的話,她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因為這時隻要再多說一個字,她鐵定會當場落淚。
直到堤法離開以後,她才得以放鬆表情,卸下偽裝,輕輕擦拭眼角。
什麼呀,如果要比貪心的話,那她一定是最貪心的那一個,要比醜陋的話,不會有人比她更醜陋了!因為,就算得知了堤法的心情,知道自己不能對他有所付出,知道這樣下去會讓他痛苦,她卻仍然不想放開他……想要和他一起照顧小動物,也想和他互相鬥嘴吐槽,想和他、克雷還有薩爾特一起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座城堡裏,就像過去那樣,什麼都不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