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小青山上層林盡染，山腳下的小村中，炊煙嫋嫋，一派靜逸風景。
一家普普通通的農戶院中，一個五、六歲樣子的小女孩，正舉著比她高了不止一點半點的竹枝掃把，一下一下地掃著院中落葉。盡管動作吃力，卻不顯笨拙，由裏到外，非常有序，顯然是常做這些的。刷刷地掃地聲，帶著節奏感，應和著秋日風景。
一隻不知名的雀鳥，落在院中大樹上，眨巴著眼，啾啾鳴叫起來。
女孩停下手中的掃把，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側耳聽著雀鳥的歌聲，嘴角微微上翹。羽扇般的長睫，印在瓷白的小臉上，柳眉如畫、朱唇似點，雖是身體瘦弱、頭發蓬亂、衣衫破舊，缺難掩渾身散發出的靈秀之氣，小小年紀，竟是一個美人胚子。
此時，落霞秋山、晚村炊煙、稚童灑掃，好一幅如詩如畫的景致。
騰地一聲尖利的叫聲，打破了這靜美的一幕。“死丫頭！還沒掃完！今晚不許吃飯！”
女孩驚了一跳，嗖地睜開眼睛，卻見雙眼中蒙著一層白色的霧氣，原來是一個盲女。“嫂子，很快就掃完了！”女孩揚起銀鈴般的童聲，忙不迭地回說，不再傾聽鳥鳴，重又掃起地來。
小小的女孩，沒有名字，從小父母就喚她丫頭。而父母去世後，極不待見她的嫂子，便總是“死丫頭”，“臭丫頭”地叫她。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小院中就變得幹幹淨淨.夯實的黃土場院上，不見一片落葉，竹枝掃把刮過地麵的痕跡，劃出一道道弧形的軌跡，一道挨著一道整整齊齊地排布在小院地麵上。
丫頭剛剛掃完了地，正蹲在小院一角，摸索著把聚成一堆的落葉，捧到一個竹編的破籮筐中。這時，一陣秋風吹過，院中老樹上最後幾片枯葉，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
一個高高瘦瘦，看起來筋骨強健的年輕女人，用一條髒兮兮的抹布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來。一雙精明的小眼骨碌一轉，就瞥見了正要落地的枯葉。
區區幾片落葉落到她的眼中，卻好像燎原星火般，騰地就在她心田燒起了一股無名旺火。可惜丫頭看不見，否則，就會看到女人平淡的臉上，像開起染坊一樣頓時變得精彩紛呈。一對粗眉一擰一豎，立刻就在眉頭打成了一個死結；平日無神的一雙小眼，頓時射出逼人的光芒，像是心頭的怒火，燒到了眼中；怒火升騰，燒紅了一張泛黃的馬臉，鼻孔翕張著，就連耳朵也微微泛起紅暈；兩片薄唇翻飛，刻薄刺耳的尖利聲音，就蹦豆般跳出來：
“死丫頭，掃個地也不會！”
嘴上說著，手上也不停，一雙骨節粗大的手，將破抹布團了一團，扔到一邊，隨手就抄起廚房外柴堆上的一根兩指粗細的木棍，翻眼一瞟，還算順手。舉著細木棍，三步兩步就氣勢洶洶地衝到丫頭麵前，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
“叫你偷懶！叫你吃閑飯！你個賠錢貨！死瞎子！……”
每揮一下棍，就蹦出一句話，節奏分明，動作協調。
一時間，隻聽得女人的叫罵和木棍擊打在皮肉衣衫上的劈啪悶響。
丫頭蹲下身，雙臂護著頭臉，緊閉雙眼地挨著，硬是一聲不吭。實在挨不住，就微微側轉身子，讓木棍不至於打落在同一處位置。小小的身子，在一下一下的擊打中，微微抽緊，苦苦挨著。
小院之中，一時說不出的淒涼蕭瑟。
好在不多久，許是打得累了，又或是下田的男人快要回家吃飯。女人扔下木棍，揪起丫頭的小胳膊，把她拽進柴房，碰的一聲撞上門，恨恨道：“小蹄子，以後再收拾你！”
晚間，小村中萬籟俱寂，隻有幾隻頑強的秋蟲，還在苟延殘喘地鳴叫。
丫頭掀開薄薄的破棉被，坐起身來，撫了撫胳膊上的腫脹疼痛處，卻不覺得怎麼難熬。倒是沒有吃上晚飯，此時腹中饑火難耐，實在是難受。
上廚房偷吃，是不敢的。記得有一次，丫頭被嫂子打罰，兩頓沒有吃飯，晚上實在餓得慌，摸到廚房，偷偷吃了半個幹硬的饅頭。第二天讓嫂子發現了，那一頓好打呀，讓丫頭幾天都渾身疼得躺不上床。
丫頭想著，以前吃不上飯的時候，上廚房舀上半瓢涼水喝，就不那麼難受了。
想到這，丫頭就起身下了床，穿上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布鞋，披上補丁累補丁的外衣。輕手輕腳地走出她的臥室——正房西邊的柴房。隻要徑直穿過小院，對麵就是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