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六月,竟下起了雪。
這讓世人感到驚奇,也感惶恐。
從一開始的斑斑點點,到現在的鵝毛大雪,它想要將大地染成銀色,也試圖掩蓋那些血腥的罪證。
少年緩緩抬起頭來,用那張破碎的臉龐接住雪花,是寒冷、刺骨的痛意。
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帶著滿身傷痕跪於皇城廢墟之上。
他一動不動,仿佛已經身死魂去。
直到黑沉的天空突下起了雪,他才回過神來。
他任憑大雪去侵蝕他的血肉,任憑大雪想要將他扼殺在國土之上。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成為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靜靜的躺在他麵前。
放眼望去,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昔日裏的美好家園,成了如今的亂葬崗之地,他悔恨不已,卻無可奈何。
於是他長跪不起,在此謝罪,祈求逝去靈魂的原諒。
一念之間,國破家亡,山河不在。
他責怪自己還苟活於世,用顫抖泛紅的手撿起沾滿血跡的長劍,架於脖頸處,他想隨著國家、隨著親人、隨著他的子民死去。
可當痛感襲來之時,他早已麻木的身軀還是忍不住躲閃。
他退縮了,同時也漸漸清醒過來,他沒有臉麵去麵對那些枉死之人。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不知是哭、還是笑,
在雨雪霏霏之下,瞧不出他是否流淚,但撕心裂肺的喊聲卻響徹整個裼國大地。
大地悲涼,不會眷顧任何一個窮苦之人。
烏鴉從空中飛過,留下了悲哀的三兩聲,他的耳畔忽響起了昔日好友的聲音。
“我要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是隨意擁有生殺大權,可以操控別人的生死。”
“陸上邪,他們都是因你而死,你才是罪魁禍首,你這輩子都別想抬頭做人。”
“堂堂的裼國太子,天之驕子,到頭來還不是被我踩在腳底下。”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今日不殺你,是讓你好好活著,像老鼠一樣,永遠隻能在黑暗潮濕的地方。”
“若哪天你死了,我定會殺盡這世上最後一個降裼人。”
那些嘲諷的聲音就像一根毒刺,狠狠的紮進了陸上邪的心裏。
一陣寒風吹過,呼嘯的聲音仿佛也在嘲笑這個落魄的太子殿下,樹枝也呀呀作響附和著。
寒風吹得更加猛烈,他的身軀在風中微微搖晃,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雙手被凍得通紅,但他還是強撐著身子,直著腰板跪在那裏。
大雪掩蓋了屍體,將血跡稀釋,然後覆蓋上一層白膜,試圖去淨化這個肮髒的世間,但終究掩不住濃重的血腥味,也掩不住陸上邪挺直的身軀。
忽然,一條紅綢從遠方飄來,被陸上邪的身軀攔住了去路,那紅綢將他圍住,好似在勸告他離去。
映入眼簾的一抹紅,讓他的內心更加苦澀。
雪,墜的速度逐漸加快,模糊了視線。
大雪想要一手遮天,它將大地染成銀色,卻怎麼也掩不住陸上邪的身軀和那一條紅綢。
一身金衣的陸上邪和一條飛舞的紅綢,成為這個銀色大地上最紮眼的存在。
陸上邪呆愣良久,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自己的右手準備去撫摸那條紅綢。
可奈何風實在太猛,在他快觸摸之時,那條紅綢便被風吹走了。
他緩緩的收起自己的右手,偏過頭去,望著那紅綢被風帶走的方向。
那紅綢三番幾次想要樹枝幫它停下,可那些樹枝寧可被雪壓斷了身軀,也不願對那條紅綢施以援手。
最後,那紅綢心灰意冷,消失在風雪中。
陸上邪眼裏微驚,那西南方,正是他與昔日好友的結交之處,也是國破家亡的最初源頭。
陸上邪與度明第一次相遇是在裼國界外的三百裏處。
那時,陸上邪單騎出裼國,前往那三百裏處。
恰不逢時日,竟遇上他國獵士在此狩獵,並與其交鋒,但被一箭重傷,在緊要關頭,被度明所救,兩人也因此結交。
陸上邪心思單純,與度明相談甚歡,樂意結交這個朋友,將自己的來處一一交代清楚。
而度明本是度國太子,卻假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借用商人身份與陸上邪結交。
陸上邪從未出過裼國,而度明是他第一個外姓朋友,他十分的開心,以真心相待。
他時常帶著度明出入裼國,度明也常常與裼國進行商貿往來。
兩人如同知己一般,度明也經常住在皇城中,陸上邪與他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好不樂乎。
將裼十九年,今日是新裼日。
是慶祝南蠻阿祖建國的日子,同時也是太子的十八歲生辰,還是他的參天之禮,今日過後,他的父親退位,他便是裼國的新天子。
全國同慶,張燈結彩,忙的熱火朝天,皇城最為熱鬧,陸上邪還特意邀請了度明,想讓他見證自己最重要的一天。
他更想借此機會讓裼國打開大門,讓天下國看看,裼國與他國無異,想與其他國家和平共處。
可到了吉時,度明還是沒有前來,禮司官一再催促太子,但陸上邪隻是說再等等,他要等到度明來,但心裏卻有一絲不安。
陸上邪沒有等到好友度明,等到的是度國太子度明,等來的不是一場盛禮,而是一場戰爭。
度國大軍悄無聲息的兵臨城下,黑壓壓的如同烏雲一般,不可收拾。
三年之交,換來的不是真心相付,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度明與其他三國聯手,而裼國的軍防,不知為什麼一下潰敗不堪,他從西南方最先突破進來,其他三國的軍隊也從邊境不斷深入腹地,頓時戰火四起,流民四躥。
皇城被度國軍隊圍的水泄不通,聽到這個消息的陸上邪滿眼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自己的至交好友竟想踏破自己的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