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嫁是不嫁?”
“二姑娘,你嫁是不嫁?”
聲音傳入耳朵。
宋芸顫了顫眼簾,纏花銅鏡裏的人影漸漸清晰。
烏眸粉唇,素衣素麵,隻著了一粒珍珠耳墜在頸畔輕晃。
青澀得像是十六初的模樣。
難不成是,重生了?
宋芸驚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簪花鳳冠擺在案前,大紅霞帔撲掛身後。
闔府上下皆掛紅綢,庭院裏還隱隱彌漫著喜竹爆開後的青煙。
是她出嫁的日子。
她難道重生在了出嫁之前?
不待宋芸回神,蚊蠅般嘀咕聲從窗外傳來,
“你說,二姑娘要是知道她的夫婿是南陽王,會是什麼反應?”
“誰知道那個‘活死人’會做什麼。我來府裏十幾年,就沒見過二姑娘。”
“二姑娘該是傾城之姿,否則老爺也不會舍了嫡出的三姑娘,偏要送庶出的二姑娘去做南陽王妃。”
此話一出,哄笑聲驟起。
宋芸眼神一滯,心中溢出酸澀。
原來全梁京都知道,她要被嫁去南陽王府做人質。
南陽王李勉,自恃皇叔身份,擁兵自重,獨霸南淮十餘年。
聖上為其賜婚梁京貴女,希望通過嫁女將李勉看管在京。
宋芸作為宋家最不起眼的庶女,是梁京世家推脫三個月選出來的倒黴蟲。
宋家瞞得嚴實,騙宋芸說婚書是她的心上人魏二公子下的,打殘她的腿,還幽禁她整整三個月。
直到出嫁這天早上,下人不小心讓她瞧見了庚帖,上麵赫然寫著南陽王的名諱,她才知自己被騙得好苦。
宋芸心知嫁給南陽王為國為民,雖然委屈,卻也沒想著逃。
可秦嬤嬤不由分說,就把她逮到偏門門房來。
“二姑娘,還想逃嗎!”
秦嬤嬤的聲音將宋芸拉回現實。
她貼在宋芸身側,一手叉腰,一手執杯。
昏暗屋內,瓷杯中蒸騰而起的熱氣泛出詭異的青藍。
宋芸心中一顫,
“我嫁!”
那是一杯迷藥。
”我嫁……“
宋芸往後瑟縮著退了兩步。
秦嬤嬤下藥不知輕重。上一世,她就是在今天被秦嬤嬤一杯迷藥毒啞了嗓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烈焰灼燒咽喉的痛苦她再也不想嚐試,她也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叫她“啞巴新娘”。
“我嫁……”
宋芸語氣卑微。
橫豎逃不過出嫁,為了保住聲音,她隻能答應。
雖然她心知,嫁去南陽王府也阻擋不了李勉。
那南陽王府不過是一方金絲籠。
上一世她嫁去南陽王府後,整整五年沒有走出來一次,與李勉也隻是書信往來。
李勉拿魏二公子要挾她。
李勉說想要五萬精兵,她隻能去求阿兄。
李勉說想要入主中樞,她隻能去求父親。
李勉說想要去邊關上戰場,她隻能去求皇帝姐夫。
一去三年,杳無音信。
她本已做好守寡的準備,卻不想,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李勉。
那是他們的初見。他持槍縱馬,直逼皇城,雨雪中翻湧的墨袍仿若烏雲壓境。
聽說他是踏著阿兄屍骨殺進梁京的;聽說皇帝姐夫被他一箭射死在城牆上;聽說皇後姐姐自刎在後宮裏。
宋芸不願相信。
直到李勉血染長劍、圍兵南陽王府外,說要帶她進宮。
可是,“李勉,你滅我滿門,殺我全境,你要我跟你回宮做什麼呢?是想讓我也謝罪於殿前嗎?”
來人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血海深仇、家國之恨,宋芸早就一心求死。但她不會死在宮中,死在宮中便是他的人。
後來,門外的人撤了兵,送來三樣東西。
鴆酒、白綾和匕首。
說來也可笑,她上輩子唯一一次替自己做決定的權利,竟是李勉給的。
那年冬天很冷,三尺白綾一拋,雪花紛然而下。
想她這一生,年少時困於宋府後院,成家後走不出王府牢籠。
十九年,唯一的記憶,隻有備婚那三個月的滿心歡喜,和日複一日的方寸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