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裏靜得隻能聽到落地空調輕柔的吹風聲。
桌麵上的手機屏幕第三次亮起時,謝未才咬著一支筆從《刑法的私塾》裏抬起頭接通。
從大三下學期報考了司法考試以來,她就沒一刻清閑過,每天上完所有法學課程不是去圖書館就是去圖書館的路上,整天埋頭惡啃各種考試資料。
為此她還專門用之前兼職攢下的錢到校外租了一個小小的單人間,隻為搬出喧囂的宿舍靜心備考。
電話那邊是她那個說話做事總是慢條斯理、磨磨唧唧的老爸。
這次開口卻是少見的快語速,“小陌啊,你媽媽出事了!”
謝未嘴裏的筆啪嗒一聲掉到桌上。
她迅速起身收拾東西,椅子往後一撞,與地麵摩擦出尖銳的聲響,瞬間震碎靜寂的空氣。
頂著一眾人怨念不滿的目光,謝未扯著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拽起書包跑出圖書館。
坐上高鐵時,腦海裏還回蕩著她老爸的話。
“……那輛貨車不知怎麼就失了控撞上了馬路牙子,你媽當時沒能避開,被掉下來的鋼管刺穿了腿上的大動脈……多虧有小川在,要不是她及時把你媽送到醫院還輸了血……”
“我媽情況怎樣?”
“搶救及時,穩定下來了。”
“貨車司機逃了嗎?”
“那倒沒有,警察給帶走了。”
謝未這才稍稍卸下肩膀上的勁,長出一口氣。
她老爸又說,“小川在旁邊,你要和他說句話不?”
謝未靜了靜,幾秒後道,“好。”
她聽到她爸叫餘川過來,對方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下意識握緊手機。
“……小未姐。”
十八歲的餘川聲線低沉了很多,謝未有點恍惚,隻覺對麵的人陌生至極,她無法把這個聲音和記憶中那張清瘦斯文的臉對應起來。
她一時沒忍住驚訝問道,“你變聲了?”
餘川嘴巴張合半天沒說出話,最後偏過頭去咳了好幾聲,才悶悶地嗯一聲。
“很難聽嗎?”
剛成年的青春期男生貌似很在乎這個。
謝未笑了一下,往椅背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離公鴨嗓還差點距離,別擔心。”
那邊不說話了。
謝未也不笑了,“小川,謝謝你救了我媽,謝謝。”
“嗯。”
這樣沉默的氛圍在她們之間甚少出現。
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以往餘川是烏梅巷裏唯一一個不怕她的小孩,每次見她都會聲音輕快地叫她小未姐,拉著她分享一堆亂七八糟的自以為很有趣的趣事,嘰嘰喳喳聽得人頭疼。
謝未覺得煩了就會暴躁地掐住他的嘴巴讓她閉聲,餘川不閉,她就揮起砂鍋大的拳頭要打人,餘川才佯裝很害怕地跑開,過了一會兒又跑回來黏著她,如此反複。
說實話,謝未還真有點懷念那個時候。
她回過神,語氣略顯別扭道,“你輸了血就先不要去遊泳了,多休息,多吃點雞蛋瘦肉之類蛋白質高的……”
“小未姐。”餘川打斷了她。
“……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下午大概五點到吧。”
“是高鐵嗎?”
“嗯。”
……
餘川。
算起來,他們已經有整整兩年沒見過麵了。
當年餘川也給她輸過血。
那時她頭上裹著繃帶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聽著餘川得意地向她炫耀自己是O型血,俗稱萬能獻血者。餘川麵容青澀眼神卻炙熱,說有他在,她就不會死。
那一年謝未十六歲剛上高中,餘川十三歲,一如既往地喜歡踩著她留在雪地裏的腳印,像個影子那樣跟在她身後。
那天烏梅巷出了件大事。
隔壁在工地上砌磚蓋樓的劉叔從四層樓高的腳手架上摔下,安全繩中途斷裂,這一摔直接沒了兩條腿。
劉叔老婆去找包工頭討說法,對方卻早把腐壞的安全繩藏了起來,堅稱是劉叔自己為了省事不係安全繩才會踩空掉下去的,不肯承認是工傷。
在場的工人選擇緘口不言。
劉叔老婆哭嚎著回到烏梅巷,巷裏鄰居紛紛出來詢問。謝未那天剛好在家,丟下做了一半的布娃娃也跟著跑出去。她媽拽都拽不住,叉著腰生氣大喊,“謝未!你別又給我惹事兒!”
是的,謝未從小就愛往熱鬧多的地方湊,最喜歡為別人打抱不平,以致於經常會殃及自身弄得一身傷,回家還要遭她媽一頓打,就這樣了謝未還屢教不改。
這次鄰居們聽聞劉叔家的事,義憤填膺,第二天就自發組成了抗議小隊,拉上橫幅直奔工地。謝未趁著她媽不注意也竄出門跟在隊伍後麵,舉起拳頭學著他們大喊黑心工頭,胡編亂造,毀滅證據,還我公道。
她提前報了警,等警察到了,謝未主動站出來對著警察和前麵一排懟著她拍的手機,聲音清晰、有條不紊地講述了事情經過,希望警方能查清真相,還家屬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