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那日是深冬,雪下的紛揚,不消多時地上便積起了厚厚的一層。一路走去,腳印深深淺淺地踩下。
院內等了許多人,張遮在這屋內守著她。
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與清水端進端出,院子裏時不時能聽到幾聲壓抑在喉間而滾出的悶哼。
榻上的人臉色慘白,呼吸都微弱下去。
“夫人,夫人用點力啊。”
從日出時分守到晌午,太陽西移。
“嗚哇哇——”
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這場難熬的戰役總算落下了帷幕。
“侯……”
剩下的那個爺字還沒來得及吐出來。
張遮一眼沒看接生婆懷中皺巴巴的嬰兒,轉身用溫水浸濕的手帕為薑雪寧淨臉。
“好了好了。”他臉色亦是慘白,此刻隻低聲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以後再也不生了。”
生產是一道鬼門關,所以每個母親都偉大。
*
我叫張惟已。
娘親解釋說,是惟我一個孩兒而已。
不過其實我都知道,是爹爹,還有叔叔和姨姨們心疼娘親,不願再讓娘親經曆一遍生育之苦。
爹爹曾偷偷和我說過,我的名字,是他惟娘親一人而已。
爹爹很愛娘親。
有多愛呢?可能是當我不想念書,被打手板心時,其他叔叔姨姨誰說都不管用,但隻要娘親一個輕飄飄的眼神,爹爹就怎麼都不敢動了。
我很小的時候就交給奶娘養了,因為娘親生了我以後身體就不太好。
娘親總抱著我說覺得對不起我。
爹爹說的果真沒錯。娘親真是太溫柔了。
明明是因為我,娘親才不舒服的。她卻仍覺對我虧欠。我不想娘親這樣。
公主姨姨說娘親以前很明媚燦爛的,是滿京城中最最最熱烈的姑娘。隻是有我以後才變得溫柔起來。可是我想娘親一直做自己,就算我被打手心也沒關係。
我問姨姨為什麼。
姨姨說為母則剛。
剛為什麼會變得溫柔呢?我去問爹爹。
爹爹很少笑,也很少說多餘的話。他對我很嚴厲,但娘親說是我想多了,爹爹要求自己比要求我苛刻多了。
好吧。
娘親遇上爹爹,任何人,任何事,都得讓步。
爹爹,大概眼裏隻有娘親一個人了。
我問爹爹時,爹爹似乎不太開心,他盯著我,半晌才慢慢地跟我解釋。
“剛並非隻是剛強堅硬。”
爹爹說完就把我趕走了。因為娘親來了。
娘親親了我一下,才讓我自己去玩。我走的很慢,因為我覺得爹爹沒有說完。
於是我聽到了。
“寧兒,愛並非要用子嗣血脈延續。”
“若能再選擇,惟已的出生,也……”
爹爹沒說完的,我聽懂了。雖然是第一次聽爹爹這樣直白地說話,我卻並不覺得意外。
甚有道理。
如果用我的不出生,能讓娘親一如當年,再好不過了。
不過我也知道,爹爹說這句話,是因為娘親想給我生個妹妹。
也許愛是女子明知生育之苦,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