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驚擾了娘娘(1 / 1)

牢房是黑漆漆,陰沉,潮濕的。一方小窗落上了許多厚重的灰塵,透出的光也是灰蒙蒙的。

這麼一路走來,觸目皆是。

謝危踱著步子,走到最裏邊那間,才恍然發覺這人住的竟是意外的幹淨整潔。

沒人忍心為他寫判詞。就這麼容忍他留在獄裏這般久。

他慢慢地走著,忽然想起其實已經是定好了的,秋後問斬之刑。

“寧二歿了。”

外邊雪化了,天氣卻還冷著。

謝危似乎才意識到,補了一句:“你的娘娘歿了。”

原本還冷著麵色的人於是突地墜進了一片雲霧裏。霧氣連綿,慢慢化成水汽,把整個陰沉沉的房間都籠罩了進去。

謝危看著他的臉色,沒忍住磨了磨履底。

那枝綠梅的殘骸應該還沾在上邊。

淡淡的清香,現在似乎都還能嗅到一點。

“她留了話,請我放了你,可叫燕臨恨你恨到了骨頭裏,在她靈前醉醺醺哭了幾日,方才摔了酒,提劍要往這邊來殺你。”

謝危嗤笑一聲,“張大人。可真是太厲害啊。”

他斂眉看去。

寧二喜歡的人也不過如此。

不像燕臨,愛恨太直接,全都明晃晃掛在了臉上,就為這麼一件事,也值當醉醺醺哭了這麼多日。

謝危忽然想。

若是寧二知道,張遮也就這麼一副恍然模樣,連顆眼淚都不舍得為她掉。

會不會後悔自戕,一命換一命?

他起了身,命人將牢門打開:“你走吧。”

鎖鏈被取下,輕輕晃動,聲響微微。

張遮坐在那,一身染血的囚衣。背脊如孤峰。他停了良久,半晌才笑起來,道:“我想去為家母上柱香。”

蔣氏年邁,腿腳不便,他身為獨子,卻勞累母親晚年奔波。

最後……

張遮跪在墳前,沉默地上了香。

雖欲言千萬,又無可言矣。

他沉默地三叩首。

最後失聲慟哭。

張遮如今身上了無分文,隻好匆匆回家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而後往鄰居家裏去一一道過謝。

他兩袖清風,蔣氏生前最後幾日,也為了他將家中能用的都變賣得差不多了。

他最後看過家裏,然後合上門。

這些。總是有官府來處置的。

他。還有其他事想做。

張遮最後去的地方,是薑雪寧的靈前。燕臨還醉醺醺地四處尋他。倒是沒有碰上。

“張大人。”

張遮斂眉望過去。

“娘娘生前曾托付我折梅贈你。”衛梁折了枝綠梅,“幸不辱命。”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心病。

張遮看它,就像那日宮中,薑雪寧隨手折來戲弄他的那枝一般。

“多謝。”

衛梁點頭,隨後也退了出去。

張遮拿著那枝綠梅,眼神徹底灰敗下去。

他其實很想問一問。

你那般怕疼怕痛怕苦也怕累的人,最後卻為了他自戕。

疼不疼?

靈前沒有旁人,這間小小的破敗的屋子。怕是會讓她氣得罵人。

堂堂皇後,何故淪落至此。

這麼久以來,張遮第一次笑了。

“對不起。我不能為你申冤了。”張遮將那枝綠梅放在靈前,“你贈的,卻被我拿來贈回。對不起。”

“隻是今日,我身上,不再有比它更珍重的東西了。”

“……驚擾了娘娘。”

燕臨醉醺醺地闖回來時,張遮已經合目坐在偏房。

腕間冰涼,走了已經有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