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車廂，死氣沉沉，隱隱能聽到女人的哭泣聲。
祁臨往窗外看，天幕低垂，烏雲壓境，山巒欲傾。
手機振動著發出提示音，他劃開屏幕，掃一眼消息。
杜鳴鵑：大少爺，這是要放我鴿子啊。不是說好了晚上去看球的嗎？
一早天不亮，祁臨就被人叫醒，坐了大半天的車到山裏，精神困倦得很。他懶洋洋地敲了一行字，回道：老頭喊我去參加葬禮，沒法推。
汽車後座，那個被喊作老頭的男人，也不過三四十的年紀，相貌英俊，穿著儒雅得體的黑色西服，正輕聲安慰著身旁哭泣的女人。
杜鳴鵑：你家親戚走了啊？
祁臨：我爸的朋友。還是江晚舟的娘家人。
杜鳴鵑：哦，江家的人。
杜鳴鵑：江家那個小女兒，你還記得嗎？
祁臨臉色一沉，給他回了一個“？”
杜鳴鵑那邊沉默了好一會，發來一張圖片。
照片裏是小學生模樣的祁臨和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孩，兩個人牽著手，站在活生生的大老虎身旁合影。
這是某次杜鳴鵑翻祁臨家相冊的時候，偷偷拍下來的。
他倒不是對祁臨的八卦軼事感興趣，隻是祁臨那照片上的表情詭異扭曲，莫名讓他覺得好笑。
照片裏，祁臨苦著一張臉，五官往鼻子處聚攏，皺得跟個小老頭似的，就差把“不情願”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而他旁邊的女孩與他截然相反，笑得陽光明媚。
杜鳴鵑：你們小時候不是見過嗎？還一起合過影呢？不記得了嗎？
記得，怎麼就不記得。
就因為他一時被美色蠱惑，給自己招了個後媽。
吃一塹長一智，他絕對不會再犯一樣的錯。
那年祁臨七歲，平時忙碌的父親難得抽空帶他去動物園玩，恰好遇到江晚舟帶著雙胞胎外甥女出來玩。
後來他才知道世上本沒有那麼多巧合，多得是精心算計的布局。
江晚舟正值妙齡，一襲白裙襯得身姿窈窕，黑發雪膚，宛若玉蘭一樹；左右手邊各牽著一個粉雕玉琢，洋娃娃似的小閨女。三個人擱一塊，分明是一幅行走的畫報。
江晚舟牽著雙胞胎姐妹嫋嫋婷婷地走到父子倆跟前，鶯語婉轉，說道：“祁先生，我堂姐和姐夫臨時有事，讓我帶孩子們出來，能和你們一起走嗎？”
祁天華的妻子臥病在床多年，他常常下意識和異性保持距離。但麵前的女孩彬彬有禮，又是好友的堂妹，他一時間沒想出婉拒的借口。
他選擇把問題推給兒子，衝祁臨問道：“阿臨，想和妹妹們一起玩嗎？”
祁臨看見江家的小姑娘，玉雪可愛，心裏也歡喜。
於是，他點頭了。
幾個人到老虎館看表演，結束了以後工作人員說可以花錢和老虎合影。祁天華覺得很有意思，當即付了錢，提議讓三位小朋友一起拍個合照。
江晚舟自然沒有意見。
但雙胞胎裏的姐姐江雨霏不喜歡拍照，死活不肯入鏡，祁臨也縮在一旁不肯上前。
工作人員催促著兩人，祁天華和江晚舟麵麵相覷，露出幾分難色。
妹妹江雨霽看出大人的為難，她笑得天真爛漫，主動說道：“我要和大老虎合影，大老虎可威風了。”
江晚舟和祁天華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眼見小姑娘同意了，祁天華趕緊催動自家兒子說：“阿臨，和妹妹牽手，爸爸給你們拍個照。”
祁臨有點害羞，假裝不情願地挪過去。
江雨霽卻不愛扮羞，很大方地拉住他的手。
“好好好，往這邊看，看鏡頭，茄子！”
“哢嚓——”
負責攝影的工作人員把照片遞過來的時候，滿臉掛滿歉意。
“這孩子，剛才表情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麼拍出來就是這個表情。要不給您重新拍一張。”
祁天華接過那照片一看，忍俊不禁。
江晚舟湊到他身邊，好奇地問：“怎麼了，能給我看看嗎？”
祁天華比她高半個頭，他微微傾身，向江晚舟展示手中的照片。
畫麵上江雨霽笑得像太陽，而一旁的祁臨皺著個眉頭，撅著個嘴，五官簡直要縮成一團，活像剛生吞了一隻癩蛤蟆。
祁天華瞄一眼江晚舟，見她眉眼彎彎，正不自覺心神蕩漾，衣服就被人扯住使勁往下拉了。
“老頭，我要回家。”
看兒子扯著他的衣角，嘴翹得老高，祁天華知道他是不開心了。
小東西一不開心，就喊他老頭。
“讓你和妹妹合照，你怎麼這麼不情願？”祁天華百思不得其解。
祁臨和漂亮妹妹合影，心裏沒有不情願。他之所以變了表情，是因為他那時候才注意到，彼時剛剛大學畢業，柔枝嫩條似的江晚舟，正滿目憧憬地望著自己的老爹。
分明是一株嫩草想要吃老牛。
他的預感沒有錯，那之後祁天華的衣服上就常染著不屬於他的香水味道。他纏綿病榻的母親有著敏銳的嗅覺，細膩的心思，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她終日鬱鬱寡歡，不久便撒手人寰。
十年後的今天，那個叫江晚舟的女人成了他的繼母，此時正梨花帶雨地站在父親的身後。
祁臨坐在車上不肯下來。
“你去就好了，我在車上坐著等你。”
祁臨盤腿坐在副駕駛座裏，臭著臉，擺出鐵心不變的架勢。
“說什麼渾話。都到這裏了，怎麼說也得給你許伯伯上炷香。”
“我人都認不到，你叫我去幹嘛。”
“阿臨。”祁天華沉下臉，壓低聲音威脅他。
見祁臨依舊不為所動，祁天華拉開車門，伸手去夠他。
“今天，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過去。”
祁臨被父親揪著領子往車外拽，漫天碎雨飛花似地卷來，惹得他怒從心起。
他按住祁天華的手想要靠蠻力和父親對峙，轉眼看見父親身後撐著傘的江心月，慘白著一張小巧的臉，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
真丟人。
祁臨掰開祁天華的手，從車裏出來。他站起來，比自己的父親還要高個頭。
祁天華接過江心月手中的傘，牽著她向麵前的小院落走去。
祁臨不肯接司機遞來的傘，冒著雨，悶不吭聲地跟在兩人後邊。
三個人到靈堂門口，正巧江晚舟的堂姐，也就是許風林的夫人也剛到，幾個人打了個照麵。
江晚舟和江心月兩個人一見麵，話還沒說上，便在靈堂門口抱著哭得泣不成聲。
祁臨見著江家的人，心裏沒一點好氣，看她們哭也隻覺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