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戲園
乾隆六年,二月。
京城。
月色初上,戲園子的戲才剛剛開始,一出方罷,頭桌座下的元老爺執著泥金高麗紙傘,抿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好生閑適,隻見他目似含月,容貌朗朗俊逸,回味道:“長生殿,焚紫煙,鍾聲蕩,欲人虔祈跪佛前,慈航間,天階懸,麻腳亂,風雨林間隻尋閑。好一出長生殿。”
邊上一中年胖子尖細的聲音,適時提醒:“老爺,咱該回去了,叫皇太...老夫人知道,怕是大半夜會大驚小怪。”
“李玉,你聽過小弄玉嗎?”元老爺不急不徐,另提他說。
李玉隻待急地躲腳,這位皇爺難伺候,一時興起,竟私服而出化名元壽老爺,貼了一嘴八字胡。原以為隻是貪看戲,沒想到是為了最近以一出《鳳凰淚》戲曲出名,被人讚為小弄玉的戲子而來。
她的戲隻有晚上有,就一出,故而如今算是一出難求,這不,今夜算是戲朋滿座,翹首以盼小弄玉。
元老爺也是聽夫人提及,小舅子生辰時請了小弄玉去府上唱,結果引了滿堂喝彩,便想看上一看。
李玉隻得暗道皇帝不急太監急。
戲台子上,上一出戲方結,演者正在受彩頭,滿座掌聲響響,碎銀子和銅錢如雪花般灑上台子來。小生張子勇在台後悄悄掀簾偷看,見那飾演楊貴妃的花旦獨被一位闊爺賞了錠大白銀子,愈發豔羨,與後頭說:“魏姐姐,你看看,好多錢。”
鏡前粉墨少女,原本便長得天姿殊色,更兼一雙桃花眸子飽含水星,更引人駐足一看,上了戲妝也難掩明珠翠玉之色。她滿不在乎,極好看的眉目一挑:“小張,你魏姐姐上台會有更多,信不信?”
“信。如今滿京城戲子誰有你魏瑾瑜賺得多?可你白天守著閨閣之禮出不來,晚上倒是出來了。若不然,早早便富貴了,也好帶著小弟我沾沾福氣。”
魏瑾瑜也想,若不為著家親不同意,世祖爺定下的八旗選秀和內務府選秀又在即,她魏家屬上三旗包衣,旗主又是那位天子,沒了賄賂旗主求除名之道,除非病入膏肓,要麼宮內看不上,否則叫太醫一看,若是弄虛做假,少不得吃瓜落,一時還真沒啥法子推了,故而白日太引人注目,被人報上旗佐領那兒就不好了。想及此處,她氣呼呼放下眉筆:“都怪那位皇爺!擋我發家致富之路!”
“哎喲。”張子勇忙道:“姐姐,叫人聽了,告上一發,你別說走路了,腦袋都搬家了。”
戲班主錢三德堆笑走來:“哎喲喂,小弄玉真真好看,莫不是真是弄玉仙子下凡?”
魏瑾瑜笑了笑,這位錢爺不過是拿她立牌子,為了多賺幾場戲,愣是把她的戲排到最後,弄了個一出難求的名頭。否則,她非戲班中人,每晚兼賺了些體己銀子唱完便早該走了。
錢三德又上下打量了幾眼,眼睛笑眯眯“請吧,那些個老爺可都盼著呢。”
說罷,雲鑼響起,雲板登堂,魏瑾瑜身著碧波仙裝,披帛輕搖,恍若仙子下凡,雖鞋上無潘玉奴蓮花雕底,填以香粉之步步生蓮,卻引人不禁覺得她腳下翩翩,好似生香。再聽她音嗓如煙嶼,好似從遙遠的天界傳到凡間的神音:“鳳台一去化迷蹤, 何處秦關覓管彤。缺月空山啼杜宇, 斜陽驟雨泣芙蓉...”
在場眾人不禁拍手叫好,元老爺定定一望,雙目不自覺跟隨台上少女的步姿相移,不自覺和她一道吟出台詞,待看到飾演蕭史的男子登場,與她含情脈脈,更覺蕭史非他甚是可惜。
又待曲盡,他意猶未了。
李玉歎了口氣,轉眼看去,便見一位熟人,卻見是位劍眉星目的少年郎,正四下尋著什麼。李玉大喜,忙揮著短手招他。
傅恒見是李玉,斜眼一看,皇帝也在,他忙近前,抱拳示禮:“黃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