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隨著方芸等人看過了周家三郎。
這個幸運兒腦門還有些燙，但精神不錯，胃口也可以。裴寂親眼看著他喝了大半碗粥。
周老三腿部腫脹瘮人，還留下蜈蚣一樣的醜陋疤痕，當時很多村民看了都覺得瘮得慌。
裴寂，一個親王，卻不嫌棄。
還有什麼比留住雙腿更好的呢？
裴寂十四歲上戰場，無數次遊走於生死之間，他自己也傷病無數。
每每想起士兵們缺掉的胳膊和斷掉的雙腿，裴寂都會深深自責。
作為領兵之人，他若是再聰慧些，作戰計劃再周全些，將士傷亡是不是能減少些？
見多了血肉橫飛和殘肢斷臂，卻無能為力。裴寂對成雙成對，完美匹配的物件產生了極致的追求。
人就該有雙手，雙腿。他們本不該殘缺！
“張奎，這是大喜事。”
裴寂說完這句話，包括張奎在內的將士們全都反應過來了。
大家激動得肩膀都在發抖，眼睛裏甚至滲出了點點淚光。
剛才隻顧著看患者，卻是忘了，縫合技術要是應用在戰場上，將會挽救多少人的生命啊。那些鮮活的生命，是誰家的父親，誰家的兒子，又是誰的丈夫和兄弟。
對於現代人來說，劃開個口子，無非就是消毒，消炎再縫針。斷手斷腳是離普通人比較遙遠的事。
但這裏是沒有外科手術，也沒有消毒意識的古代！士兵的傷口一旦感染，就可能死去。
把患處砍掉，保住一條命，就算不錯了。
方芸的治療手段簡單粗暴，但它就是該死的有用！
裴寂身邊的侍衛們，全都是上過戰場的人，他們都曾失去過戰友。也有不少戰友從戰場上走下來，卻成了殘廢。
這年頭，無論做什麼全都要靠身體素質。一個人，缺一條腿，其實沒比死強多少。
裴寂的眼角紅了，摸了摸懷裏，發現自己沒帶帕子，隻好裝作無事發生，尷尬地把眼淚憋回去。
張奎之前沒少叫罵，現在看著周老三餓死鬼一樣大口吃飯，張奎的臉頰生疼。
裴寂被張奎攙扶著，回了方芸家。
坐在方家，他才鬆弛下來。
他精神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什麼，臉頰都紅了，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裏的水都灑了出來。
在場所有人，嚇得不敢喘氣，隻能紛紛拜下。
方芸心裏也咯噔一聲，不知道這位親王犯了什麼毛病。
然而，裴寂卻突然低聲笑了起來：“哈哈哈……”
裴寂是天潢貴胄，此刻卻沒什麼架子，隻注視著方芸說道：“姑娘若肯傳授縫合技術，所有士兵都會記著你的恩情。”
方芸哪裏會不同意：“將士們奮勇殺敵，是我該感恩才對。”
“談不上傳授，還請王爺派個大夫來，我和大夫分享經驗就是了，我一定有啥說啥，絕不藏著掖著。”
方芸話裏透著憨厚，裴寂雙眼含笑：“我先替大周將士謝謝你了。”
“自己人客氣啥？”方芸擺擺手。
方芸這個人遇強則強，素質不詳。有人挑事，她也沒有好臉色。但別人若是真誠待她，她也會回報真誠。
人家裴親王也沒咄咄逼人，她自然願意客氣一些。
方家人聽著她隨意的語氣，可是嚇懵了。
芸娘膽子也太大了，這時候不應該跪下來磕頭嗎？萬一惹怒了對方，全家的腦袋都要搬家的。
然而人家親王卻是莞爾一笑，不但沒生氣，還感慨了一句：“方姑娘實在。”
言外之意是，其他人扭扭捏捏。明明心裏得意壞了，嘴上卻要百般謙虛。
裴寂目不轉睛凝視方芸，最終問道：“我不能白拿你的技術，說吧，想要什麼獎賞？”
劉氏的心髒突突地跳，有種身在夢裏的不真實感，她搶先一步開口：“多謝王爺關懷，我們什麼也不要。”
“什麼也不要？”裴寂笑了：“你知不知道，你侄女的本事能讓戰士們活命。在我這兒，怎麼賞都不為過。”
方芸也不是啥掃興的人，想要什麼就直說了：“王爺能不能派個骨傷科大夫來，給我舅舅治療後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