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多年後同樣的場麵,那人心裏告訴自己:兩次,都覺得恍若隔世。
裴錦在江邊繼續攔舟。
“你不洗嗎?”
“不洗。”
一個時辰後,一葉小舟從江麵飄來。
陳橋在江邊揮手,那舟原本已要飄走,卻生生調轉個頭。
撐舟的中年人高聲問:“小哥小妹為什麼這般模樣啊?”
陳橋回答,“大哥,我們在林子裏遇到大蟒了。蟒口求生,搏殺艱難。請大哥載我們一程,求求大哥了。”
隨即便要跪下,裴錦立馬拉住。
從懷中取出一塊青玉璧,拋向船頭。
“這塊玉璧價值不菲,請船家大哥載我們一程。”
那漢子接過玉,將小舟駛向江邊。
小舟駛在平靜寬闊的江麵上。
遠遠看去,像江上一片枯葉。
“林中有大蟒,確實聽人說過,卻不想是被這麼年輕的後生殺的,也是為民除害了。”
見乘舟二人都不想多說。
漢子隻當是二人九死一生,心有餘悸。
又從懷中逃出那塊青玉璧。
“小哥,我看出了,你們身份不一般,這玉也不一般,你拿回去。”說著便把玉塞回裴錦手裏。
“大哥,我們不會白乘你的船,你想要什麼,我能做到的,盡量都滿足你——”
船夫搖搖頭,不信道:“我想要天下太平,你能辦得到嗎?做不到就別說大話。”
裴錦和陳橋都在看船夫。
“你們這樣的人我見多了,這些年不都是從江這邊跑到江那邊。去了就好好過日子,啥都別想,吃飽、穿暖,平平安安,一輩子就過去了。”
陳橋看到這船夫臉上有一抹笑,那抹笑此刻讓她此刻很安心。
或許,他的生活,他很知足。
陳橋將那片白色羽毛放進江水。
那片羽毛隨波而去,漸行漸遠。
“但願,我身後也能躺在這廣博的江麵上吧。”陳橋心中道。
生於原,長於山,葬於水。
天命,夙願。
到了對岸,兩人告別船夫,正要從江邊離去。
一聲冷嘯破空傳來,陳橋側身抵擋,一支冷箭釘進她肩胛。
“快走!”額上冷汗直冒。
江邊一艘大船上一挺拔公子手持長弓,一臉蔑視。
正是祖元,身邊站著祖華。
表兄弟兩換上常裝,都是氣宇軒剛。
祖元看向裴錦,裴錦將陳橋護在身後。
少年睥睨,傲視群雄。
瞬間氣勢大放。
裴錦打了個手勢。
那個手勢的意思是:我要讓你祖氏滅族。
祖元站在船頭桀桀冷笑。
隻要他們還沒上岸,就不算違抗皇命。
一支冷箭再次射來。
“快走!”
陳橋聽聲辨位的本領一流,拉著裴錦堪堪躲開兩支箭。
兩人跑到箭的射程之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二人此刻都深深記住了船頭上要他們命的兩人。
***
深夜,裴府——
裴朱跪在地上,身上掛彩嚴重。
“裴朱辦事不利,求大人和公子責罰!”
畢竟是裴家上一代領軍人,裴沐還是有些聲望的,在朝中領了個閑職。
裴沐罰,裴錦施以懷柔。
這便是裴家的馭人之術。
之前的裴青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裴沐自然而然幫孫兒篩選出了不合格的幫手。
原來,裴朱路遇流民打劫,回程亦是千難萬險,竟隻比裴錦早一天。
“我能回來,你也辛苦了,出了不少力,就不用罰了,下去歇息吧。”
裴朱忠貞,不肯,堅決領了五十個板子才肯回去。
如果裴錦沒有回來,不用裴沐罰,她自然以死謝罪。
好在公子回來了——
裴沐:“我聽裴朱說了,你這次回來多虧了裏麵那丫頭。讓人好生照料著養傷,待會兒過來議事——”
“是。”
***
陳橋躺在一張拔步床上,雙眼緊閉,臉色煞白,額上冷汗淋漓。
“孫大夫——她怎麼了?”
孫誠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公子臉上露出常人的神情。
擔心——
“這姑娘心性堅韌,女子中罕見。這箭是個倒鉤,老夫剃肉剜箭,姑娘吭都不吭一聲,此刻怕是疼暈過去了。”
裴錦眉宇間一抹心疼一閃而過。
她似乎跟她的鳥兒一樣。
如此弱小,又如此無畏。
從初見時就如此。
到現在,那支箭如果沒射在她肩頭,便是落在自己心口。
此刻心口竟真的有一絲真切的疼,跟針紮一樣。
***
裴錦去書房和裴沐交談豫州經曆。
“祖逖將軍不願相助,也不願袖手旁觀。隻讓我們向王敦轉達:隻要他還活著,就不會讓王敦推舉世子登位。”
裴沐似乎早就料到,“老東西,腦袋鏽了。”
“祖約呢?他不是被說動了,怎會對你下死手——”
“恐怕祖約有心無力,他壓不住自己的老大哥,也壓不住祖家軍。隻能讓自己的孫子先下手為強。免得到時候事情敗露,祖家把他推到皇帝跟前擋箭。”
裴沐慈祥的麵容上泛出冷笑,周圍的空氣都冷下來。
“敢動裴氏嫡係血脈,老東西也要擔得起!”
“祖父——”裴錦這一聲呼喚打斷了裴沐醞釀的怒氣。
裴氏嫡係就剩下這一絲血脈了,他不容任何人動心思。
更何況是個外人。
裴沐鄭重看向裴錦,“錦兒,你爹你叔伯都跟著越王爺死在北邊了,兄弟姐妹們南渡至此,要麼餓死,要麼被殺,嫡係就剩下你一絲血脈了!萬事保全自己為上——”
裴錦點頭。
“這次北上的事想必也有旁係那幾支的手筆,但祖父莫擔心,孫兒得空就去把他們收拾幹淨。”
裴沐搖頭,許是人年齡大了,該報的仇都報了,再心狠手辣,也不想折太多家族的血。
“這件事我來處理吧。你去和王敦斡旋。王家也不是上下一心,王導要護皇帝,和我們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孫兒明白。”
***
五日後——
陳橋看著床頭擺著的漂亮衣服,陷入沉思。
“姑娘可是不喜歡?”
陳橋搖頭,“裴朱姑娘,能幫我——”
突然想到自己原來那身一股蛇血味,腥臭。
“麻煩姑娘找身平常百姓穿的。這個我穿不慣,不自在。道袍也行——”
裴朱勸說了幾番,但陳橋顯然軟硬不吃。
“就求求你了——”
裴朱無奈,隻好去外麵買了一身普通衣裳。
陳橋換上。
“怎麼這些天都沒見你家公子啊?”
“公子公事繁忙,星夜出,星夜歸。”
“看來當公子也挺辛苦的。”
裴朱笑而不語。
她已向陳橋道過謝,也道過歉。
經此一事,她也算知道,陳橋是有些本事的。
就是人生在山野,性子散漫,讓人摸不著頭腦。
陳橋:“我今天要離開,也不向老爺子辭行了。這裏有兩封書信,你幫我轉交二位。”
“這可不行!”
“哎呀,姑娘,可不要這麼不灑脫。我不是在這裏坐牢。隻是想要出去轉轉,咱都認識,以後見麵的機會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