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手機,柳樹枝葉】
“梅森~”
芊的聲音在腦海裏輕輕劃過。
“怎麼了?芊。”帶著模糊的意識,我問道。
但聲音空泛乏力,似乎隻在我的腦海裏縈繞,並未真正從嘴裏傳出去。
芊沒有回應,一切變得安靜下來。
我想繼續睡,可芊的聲音再次劃過。
“梅森~”
“怎麼了?芊。”我睜開眼睛,提高嗓音。
可同閉著眼睛一樣,目及之處,盡是黑暗。我揉了揉眼睛,四下尋找聲音,同時人也完全清醒過來。
‘不對啊,芊已經離開快三年了,為什麼她的聲音,那麼清楚,幻覺嗎?’我不由得一驚,起身準備開燈。可剛把上半身撐起來,頭就重重地撞在了什麼東西上。
“什麼啊?”
忍著頭痛,我用手四下摸索起來,頭上是木板,左手邊是木板,右手邊是木板,身下依舊是自己的床。我嚐試上下挪動,可依舊被什麼擋住了。
我被困住了,在一個密閉的空間內。
愣了下後,我再次開始驚慌地四下亂摸起來,尋找著什麼能帶來光亮的東西。
什麼都沒有。
“有人嗎?Hello!能聽到嗎?有人嗎?......”我一邊用力地敲著頭上的木板,一邊焦急地喊著。
同樣,沒有任何回應。
又敲了一陣,我換了個姿勢,弓起身來,伏在地上,試圖用後背頂起上麵的蓋子。用了很大力氣,可木板紋絲未動。我狠狠地捶了下身下的床,準備再次躺下去。
剛剛轉過身來,背後突然亮了起來。
手機!
我趕忙從枕頭下取出手機,跪著趴下,試圖尋找什麼。但手機不知怎麼了,屏幕一片空白,隻是發出柔和的光,無論按什麼鍵都沒有反應。
“快點,快點,快點……”我焦急地嚷著,雙手快速地按著手機。
“啊——!”依舊一片空白,我將手機扔在了枕邊,閉上眼睛,再次躺了下去。
“有人嗎?”
“能聽到嗎?”
“有人嗎~”
“發生了什麼?!”
“我這是在哪?!”
“是你嗎?!芊。”
雙耳所及,除了呼吸聲,再無其他。
不過,至少有了光。
平複下心情,我拿起手機,或者不如說是手電,隨著光亮環顧四周。正如我所摸到的一樣,我被放在了一個長方體的盒子內。
棺材!
直覺在這黑暗中撞了下我的腦袋。根據這密不透風的空間,及敲擊木板的聲音,出現在腦海裏的第一樣東西,就是棺材。
我為什麼會在棺材裏醒來?我被活埋了嗎?還是我已經死了,但又醒了過來?可誰又要活埋我幹什麼?我要是死了,為什麼還會醒過來?會有人知道我還沒死嗎?我又要怎麼逃出去?還是逃不出去了,就在這狹小的空間內窒息而亡,亦或是渴死,餓死?
一時間,無數的問題湧入心上,這狹小的空間,突然變得十分壓抑和恐怖。
我蜷縮起來,抱緊雙膝。
我不想,就在這棺木之內,慢慢死去。
“如果死掉,是不是意味著,能夠見到芊了?”我在腦海裏問自己。
“是的。”
問題還未深入思考之時,不知哪裏傳來了芊回答的聲音。那個聲音,如此清晰,熟悉但又很陌生。
“芊,是你嗎?”我尋聲問道,可驚起之時,那聲音已無跡可尋。
“是我啊~”棺木之外的某處,再次傳來了芊略帶沙啞的嗓音。
“芊,你在哪啊?為什麼我能聽到你說話?”
“我,一直就在你身邊啊,哪也沒去。”
“在我身邊?”
“可為什麼我看不到,你走的三年裏,每天每夜,我都在想你。”
“我也很想念你,所以今天特意來看你,不過,怕是見不到了。”
“為什麼見不到?”我奮力地敲著頭上的棺木,大聲喊道。“你在上麵嗎?我不知怎麼,被埋在下麵的棺材裏了,你能把我挖出去就好了!”
“沒有用的,時間來不及了。”
“什麼時間來不及了?”
“能聽聽你的聲音,我就很開心了。”
“芊,你在說什麼?什麼時間來不及了?”
“沒什麼,好好活下去,再見。”
“芊?芊!不要走啊!我好想你啊!沒有你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無盡的煎熬。芊!快挖我出去,我好想再見見你!”我聲嘶力竭地呐喊著,眼淚奪眶而出。
“好好的。”
芊的話音剛落,我的世界就開始劇烈搖晃起來。狹小的棺木內地動山搖,不時有塵土從縫隙間落下來,手機微弱的光亮伴隨著震動,一閃一閃地滅掉了。我閉上眼睛,將身體托付於這無規律的運動之中,不再用力支撐。
“芊。”
約莫半分鍾後,棺木停止了晃動,開始自由落體,筆直地向下墜去,我扶於棺木內,一動不動,算計著何時著陸。
三……
二……
一……
砰!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我渾身一抖,恍惚地在床上醒來。
“原來是場夢。”
我起身開了燈,順便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環顧這熟悉的房間,再次確認,剛剛隻是場夢。
已是淩晨,鍾的指針指向4點20分,窗外靜謐無聲,一片漆黑,全世界都已入睡。小區內除了路燈在柳樹枝葉下發出的略微泛白的燈光外,再無其他光亮可循。
芊已離開三年,那個聲音再次在我耳邊響起,如此之近,如此清晰,雖然隻是夢,但還是讓我難以把控住自己的情緒。我呆呆地望著窗外,努力回想,或者說回味剛剛的夢,在這短暫的記憶消散之前。
“我一直,就在你身邊啊!”
【炸雞,啤酒,白蘿卜泡菜】
“梅森,梅森,醒醒,走了走了。”
“咋了?還開會嗎?”我揉著略微腫脹的雙眼,從桌上支起身子。
“還開個屁,公司裁員了,咱倆都被開了,趕緊收拾東西走人吧。”
“裁員?上午不還開會講部門下個月規劃呢嗎?怎麼睡個午覺就被開了?”
“不清楚,誰知道公司抽什麼風,剛吃完飯上樓,就被淩總拉去辦公室,很客氣地解釋了一通,然後開除。”秋鵬一邊搖頭,一邊快速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臉上掛滿了不解和無奈,或許,還帶有些憤慨和迷茫。
“淩總親自跟你說的?”
“嗯,說什麼最近經濟大環境不好,公司業績持續走低,要進行大的整合,但核心部門和業務沒法動,隻能從我們這些不太重要的部門開刀。”
“哦,那淩總叫我了嗎?”
“沒,他說讓我跟你說一聲就行,要談的人太多,不單獨找你了。”
我起身來回看了下辦公室,發現半數的人都在收拾的東西。
“為什麼不跟我談,他們都是轉告的?”
秋鵬攤了攤手道:“不清楚啊!淩總讓我跟你說的,要不你自己去問問。”
“行吧。”
莫名其妙。
“淩總,方便說話嗎?”帶著一肚子不解,我推門而入淩總的辦公室,隻見他正在和另一位同事一臉嚴肅地談著什麼,想必與離職有關。
“哦,方便,進來吧,我們談完了。”見我轉身要走,淩總叫住了我,那位同事也起身離開。
“是關於離職的事吧?”
“是的,我怎麼就莫名其妙被開了?”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這,怎麼說呢,公司高層的決定,我也沒辦法。現在大環境這樣差,又搞貿易戰,經濟形勢很吃緊,大家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更不要提我們這些外企了。而且咱們公司近兩年的業績,你多多少少也清楚,有些撐不住了。但銷售,售前售後這些基礎的,重要的部門暫時沒法動,隻能先從市場部開始裁。你,我罩不住了。”淩總說完低下頭喝了口水。
“就這樣了?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沒了,這階段的裁員計劃暫時就這樣,後續等老大和總部消息。”
“這階段?以後還會裁?”
“如果業績持續低迷,不排除會撤出中國,全部裁掉。”
“你也不保嗎?”
“除了老大幾個高層,恐怕沒人是100%確保的。”
“好吧,這麼嚴重。”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公司會給你們一定補償,這樣突然的決定,也確實為難大家了。我也不忍這樣直接告訴你,畢竟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感覺挺對不起你的。”
“能夠理解。”
“理解萬歲。”淩總眼睛向下,衝我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對我的感謝。“你先找著工作,雖然現階段不是那麼容易,但先試試,我這邊也幫你留意著,有合適的機會,第一時間聯係你。”
“沒事兒,我一個人,怎麼都好辦,你先把自己的位置保住吧,我自己看著辦。”說完,我起身準備離開。
“一切順利。”淩總拍了下我的肩膀,將我送出辦公室。
“怎麼說?”秋鵬已經收拾好了為數不多要帶走的東西,見我平靜地回來,靠在辦公桌上,小聲問道。
“跟你說的差不多。”
“其他的,應該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淩總他自身都難保,更何況我們了。”
“是啊。”
“趕緊收拾吧,一會兒弄完,去樓下蕁覓喝點兒?”
“行,趁著還有機會。”
“兩份炸雞拚盤,半打百威,麻煩多給點白蘿卜泡菜,謝謝。”
聽著秋鵬點餐,我將目光放到窗外穿行的人流上,他們這樣匆匆走過,是要去幹什麼?憂鬱的目光下,又在想些什麼?吸煙亭旁,那些人對著手機,又在喋喋不休地講著什麼?我不得而知。
“就這麼結束了?”我依舊望著窗外說道。
“不然呢?隻能這樣唄,就像沙漠中戛然而止的公路,讓人頓時失去了方向。”秋鵬聳了聳肩,似乎並沒有很在乎失業這件事。“你還有點不舍嗎?”
“不舍到沒有,對這個公司,對公司裏的人,沒有多少留戀,就是感覺,我生命裏的某段時光,漸行漸遠了,隻能留在記憶裏,在餘生的某個時刻,突然想起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