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深坐在榻上,打著絡子。
外頭雨水潺潺,總是嗒嗒的響,吵得人心不靜。這春雨連下了三日,都說春雨貴如油,但偏生它不知自己的金貴,灑的那叫一個歡。
“小姐!小姐!”蘋蘋提著濕掉的裙子,莽莽撞撞地進來,踩的地下全是水。
傅春深皺著眉,訓斥道:“何事如此莽撞?好生沒規矩。”
蘋蘋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是傅春深唯一從傅家帶回來的奴婢,也是她那好繼母最後的恩賜——從田莊裏找來的一個孤女,什麼規矩都沒學過,飯量倒是大得很。
傅春深曉得繼母是恨她悄默聲地托了人投奔到羅府來,扣下采筠采栗,故意派了這個丫頭過來讓她出醜。
“小姐打聽的事情有眉目了。”蘋蘋見傅春深生氣,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些,整個人怯懦懦的。
“行了,沒生你的氣。”傅春深淡淡道。
這丫頭是莽撞粗陋了些,但好歹還算聽話,進了羅府,她也是孤身一人,和蘋蘋在一起也是一個伴。
“打聽到什麼?你且說吧。”
蘋蘋點點頭,兩頭的發髻跟著她跳啊跳,十分不端正,但活潑生氣的勁頭,倒是叫人心生喜氣。聽她東扯扯西拉拉,從她是如何結識廚房的小蓮,講到一盤什麼水晶糕,傅春深從她毫無頭緒的話裏挑揀出自己想要的來。
三日後,府裏將辦一個賞花宴,名目上是邀世家夫人小姐來看一看羅府花匠的好工藝,實際上是府裏幾個公子年紀到了,趁這個機會選一選未來正妻,屆時其他夫人也是一道看看有沒有她們屬意的好兒媳。
“小姐,那日你可要打扮得好看些,說不定被哪位貴夫人看上嫁過去,您就不用回平州了。”
蘋蘋講得頭頭是道,好像傅春深一定能嫁給哪位王公貴族似的。傅春深額頭青筋跳了跳,瞪了她一眼,想是這樣想,話哪能就這樣堂而皇之說出來,被人聽見,她還做不做人了?
“不許胡說!”
蘋蘋被傅春深一吼,嚇得跪在地上,好像怕傅春深殺了她似的。
傅春深看她又是淚眼漣漣又是跪地求饒的,煩得讓她不用伺候了,出去換件幹衣裳,找點薑湯暖暖身子。
蘋蘋一聽,覺得傅春深對她甚是關心,又笑出聲,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
屋子裏又留下傅春深一個人。
按理說,像她這種貴族小姐,房裏最少最少要配兩個貼身丫鬟,更別提院子裏的其他下人了。可是除了帶來的蘋蘋,傅春深所在的漱玉院就外頭有兩個管打掃的粗使丫鬟,連個婆子都沒有。
從此可見,就算傅春深為了躲避繼母投奔到武安侯府來,也沒有如願過上好日子。
但傅春深又能如何呢?千辛萬苦地到了京中,傅春深也才知道,她的母親一個大房的庶女,雖然討得嫡母的歡心,但卻十分不得祖母的喜歡。不然,平州那般遙遠,侯府又怎麼舍得將姑娘嫁去了那等陰濕之地?
如今侯府說是由大房太太管家,但誰不知道,大太太再如何厲害,到了老夫人麵前,那也得要一等一的孝順。
照其他家的境況來看,像老夫人這種年紀的人早就不管事了。偏她長壽康健,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還能拿上槍刀來舞上一舞。要不說是隨夫出征的奇女子,怕就算是老武安侯在世也管不了她。
所以便是有著祖孫關係,大太太還是將她安排在了這個死過姨娘接近後門的漱玉院裏,與府裏的兄弟姐妹隔得老遠。
雨打芭蕉葉,傅春深支起窗戶,便吸了好一口寒氣。她望著漫天飛雨,心想,我不過就是一個俗人,就喜金銀玉石,愛玩珍珠寶釧,卻為何總不能如願?
傅春深手上絞著她那繡著早梅的水紅帕子,都快將其揉爛了,眉頭也不見舒展。
“表小姐安!”傅春深想事想得出神,竟沒有發現有人敲了門進來。
“文媽媽好。”傅春深立即換了個笑模樣,她生得端正秀麗,臉蛋飽滿,嘴唇是個花瓣狀,眼兒也是桃花眼,兩頰的酒靨令人一見喜之。
文媽媽是大太太身邊的老人了,在哪個主子前都說得上幾句話,她一般不輕易到像傅春深這種投奔求靠的親戚這裏來。如今她一來,定是有要事。
可傅春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有何要事能找上她?隱隱的,傅春深心裏有了計較。她笑開來,請文媽媽坐下吃茶,還想找些東西來招待招待。
文媽媽製住了她,道:“傅姑娘不必忙活了,我說完事兒就走。”
哪家的好小姐需要熱絡到自個兒倒茶招待客人?雖然文媽媽有些瞧不上傅春深這小家子氣,但也是心疼她,老太太不喜她生母,大太太也不敢對她好,隻得放她一個住在這偏僻的漱玉院,每月給她按府中小姐的月例發幾兩銀子。
“好的,我聽著,媽媽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了。”傅春深轉過身,挺著腰地站著,頭上的一支朱釵小晃了一下便停了。小時候繼母借口她體弱,姑娘該學的東西故意不教她,但她偏偷偷學,所以就算沒受過幾句女夫子的教導,但一身規矩倒是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