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候鳥離群,獨孤眺望。一群史上最糟糕、最失敗的消防員,在茫茫的蘆葦蕩裏開始了自我價值的求索。
剛過完國慶節,北方的候鳥就開始南飛了。
候鳥南下後,天氣會冷得很快,秋天與東北來說,實在是太短暫了。
這一早,袁兵休假回來,剛踏進中隊就覺得眼皮子直跳,他以為是要來個大警,結果剛換好軍裝,指導員趙玉峰就把他喊到了辦公室。
趙玉峰是全市消防部隊的政工骨幹,以強大的口才和無懈可擊的談心工作聞名整個支隊,所以不是中隊長叫他,而是指導員親自召喚,可以斷定基本沒啥好事,更具體說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
辦公室裏,趙玉峰非常客氣地給袁兵倒了杯茶,是很雅致的紫砂小杯功夫茶,泡的是福建來的鐵觀音,旁邊還放著一包拆開的玉溪煙。
袁兵卻更加不安了,中隊的官兵們都知道指導員同誌有三寶,點煙泡茶嘮一嘮,那都是刺頭老兵和即將發配艱巨任務才能享受的光榮待遇。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袁兵攤上大事了。
果然,片刻寒暄之後,趙玉峰目光如炬,“袁兵,支部開會決定,讓你帶隊去駐守沙嶺屯消防站。”
袁兵渾身肌肉一緊,茶杯都差點給他摔了。
這沙嶺屯消防站說是個消防站,其實更準確地說就是個執勤點,位於盤山縣西北部,別說距離縣城了,就是距離最近的東郭鎮都有幾十公
裏遠。
這地方幾十裏地都是茫茫的蘆葦田,入秋之後,四野金黃,草海茫茫,看上起景色漂亮的不得了,那些小年輕小情侶要是去了指定興奮地哢哢照相,半天都不帶願意走的,可實際上長待上去就不是個滋味了,為啥?那地兒太偏太窮了!
方圓幾十裏隻有十幾戶人家和一個大型倉庫,按當地人的話,就是打個醬油都要走半天,買的是醬油,帶回來就是巧克力冰棒,你拿斧頭輪半天都砸不開。
但這樣一個地方偏偏盛產蘆葦,到了秋天,成千上萬的葦客從內蒙、河北等地湧進來,收割蘆葦,捆成一團一團整齊地碼放在倉庫裏,多的放不下的就隨便屯在蘆葦田邊,像一座座小山一樣,等開了春,就有人開車過來把蘆葦拉走,拿去造紙。
因為存放的蘆葦太多,前些年經常發生蘆葦起火事件,這麼偏遠的地區一旦發生火災就幾本處於“等死”的狀態。
一來屯子裏住的基本都是空巢老人,自己走路都要杵拐子抖三抖呢,還指望組織村民去自救滅火,不太現實,那是推人送死。
二來消防隊離得實在太遠,這一趟跑過去,車子還沒到,整個蘆葦場估計全都燒完了,再加上一入冬,大雪封山,車子就更過不去了。
盤山縣有好幾年的火災亡人指標都是沙嶺屯貢獻的,眼瞅著觸目驚心的死亡率和火災損失,地方政府和消防支隊領導就跟褲襠
裏塞了炸彈一樣,那真是有一種坐不住的危機感、慢不得的緊迫感,雙方一協商,入秋之後,就由距離最近的盤山消防大隊安排一個班駐守沙嶺屯,專門負責這一帶的消防安全。
隨候鳥離去而入駐,等開春候鳥歸來而離場,消防的官兵們給這個消防執勤點起了個很文藝的名字,叫候鳥消防站。
可是名字再好聽也改變不了這是一根苦瓜般的差事。
按照去過的戰士們講述,那是真苦啊,堪比白毛女逃奔的生活條件。
大雪一下,有時候補給都沒了,暖氣是不用想的,炕都沒有,隻有睡電熱毯和小太陽,大半年的時間你哪也去不了,就盯著那十幾戶人家和一大片蘆葦田看,可勁地看,望眼欲穿地看,直到看得蘆葦冒綠芽了,大雁們飛回來了,你就可以歸隊了。
戰士們說,那個時候,看到大雁可比看到人都親,簡直是看來解放他們的八路軍。
綜上所述,袁兵是一萬個不想去。
袁兵今年都快30歲了,三級士官,兩年前因為訓練膝蓋受了傷,手術後恢複不是太理想,雖然不需要再手術了,但終歸是有點一瘸一拐,按他自己的話說,已經無法適應消防部隊這樣的高強度訓練和作戰要求的,所以他隻想舒舒服服過完這個冬天,然後明年三月份提出複員,跟自己的消防生涯做個告別。
想到這,他雖然也有些不舍和傷感,畢竟曾經他是這個
中隊甚至整個總隊的榮耀,他帶回來的那些金燦燦的獎牌和獎狀堆滿了小半個榮譽室,他也有很多更高更好的平台,可是命運弄人,就那麼一次意外,讓他的部隊生涯完全發生了改變,走到這一步誰也不想,他也不想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