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淩晨六點，天剛微微發亮，冬的凜冽已經沒了，華北平原的初春最為通透，一望無垠，視野開闊，大地被返青的麥苗整個覆蓋，綠意融融。
巨山奶奶快步地走在村北的路上，腳步輕盈！
這條路是尚村北麵進出村的主路，此時已經三三五五的早起者在走動了。
這些年尚村巨變，早起的人多了起來，多事者把尚村的早起者分成了三類：第一類早起的是村裏的富有階級，以男性為主，他們或是小企業主、或是村幹部。第二類是大城市裏工作退休回鄉的歸隱者或在縣城裏上班卻住在尚村的人。這兩種人是晨跑的生力軍，生活也更城市化。還有一種早起的是老人或婦女，用遛彎兒來形容他們更為貼切。尤其是婦女，她們多結伴而行，雖不刻意相約，卻在某個時間點準時出門，某個時間點準時出現在某個位置，然後邊走邊聊，信息集中分享，在晨光鋪滿村莊時，各種信息也就在村子裏彌漫開來了。
巨山奶奶屬於第三類中的一員，同時也是各種信息的有力傳播者。
巨山奶奶比巨山爺小，小幾歲看不出來，反正感覺她多年來一直這個樣子，不顯老。巨山奶奶幹練精明，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皮膚略黑、眼睛不大、說話聲音不高，可懂的東西真不少，人“俏”得很！（方言，又像是跳音，褒義裏帶著貶義，意思是能、會說話會辦事兒，但含有不實在、有點兒抖機靈的意思）
巨山爺剛剛七十，到他這兒兩代單傳，年輕時在村裏當民辦老師，生性溫和。為了扭轉家勢的衰微，生了兩個女兒後仍不罷休，巨山爺克服一切困難終於又添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大臭、一個叫二臭。民辦老師雖然不是個掙錢的工作，也算是知識分子，多多少少還算是有點體麵，巨山爺卻因為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被免掉了，因此也就沒有趕上所有的民辦老師轉為正式老師的好政策，日子過的馬馬虎虎。
大臭上大學畢業後留在城市了，二臭在家裏，除了打打雜工一無所長，結婚後日子過的一塌糊塗，老婆天天和巨山奶奶幹仗，每逢此時，巨山爺總是躲得遠遠的，一言不發，也就免不了經常吃巨山奶奶幾句瓜落兒。
巨山奶奶熱衷於早起遛彎兒的原因主要是熱衷於過程中各種信息的交流、傳遞，因此每當家裏有急事，巨山奶奶需要照顧二臭家的小孩而影響當天的出勤時，巨山奶奶就會表現出各種不耐煩來，甚至顯得沒抓沒撓，二臭媳婦極其善於捕捉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並且將這種情緒進行藝術加工、放大，使之成為家庭戰爭的爆發點。
與巨山奶奶一起同行的幾個女人年齡相仿，有胖有瘦。幾個人快步移動，以快速暖和起來抵禦初春的涼意，這絲毫不影響她們分享各種信息，她們記憶力超群，不管是誰描述故事時都有條不紊，細節描述清清楚楚。
今天的話題是一個叫春山的鄉親要給他的兒子在城裏買樓，這個信息意味著春山兒子的婚期已經提上日程。尚村這幾年鄉風日下，結婚的幾大件已經演變成買樓、買車了，這個地方不窮，但在城裏買樓而不傷筋動骨的，也就晨跑的那個圈子中的個別人才有那個實力。所以，春山買樓的信息說明春山已經有相當的財力，不能不讓人羨慕。
春山五十歲左右，黑粗黑粗的，是個大貨司機，活兒幹的急，一年幾乎不怎麼下車，專跑新疆線，月入一萬元出頭，這個收入在尚村絕對可以。
女人們知道的很詳細，春山的未來兒媳婦是村西的一家丫頭，有點兒魂兒不全，即使如此，結婚的彩禮一點兒都不低，不少人在街裏逗傻閨女，問她：“閨女，你什麼時候過事兒（方言：稱結婚為過事兒）啊？”傻閨女哧地一笑，“俺女婿說了，很快會給俺買樓，買了樓俺就嫁過去。”“你真有福氣！”大家一笑而過，傻閨女嘿嘿嘿嘿的樂半天。
巨山奶奶聽到春山買樓的信息略微一怔，二臭媳婦天天吵著要買樓，這也成為巨山奶奶的心病，她慶幸的是二臭結婚稍早幾年，當時買樓方興，還沒有全麵鋪開，也就滑過去了。也正因為此，二臭媳婦總覺得吃虧，時不時拿話刺激一下，倆口子沒少吵架。其實家裏的房子蓋了沒幾年，寬寬敞敞的，不是這破風氣，才不會這麼無中生有。可就目前的家庭收入，巨山爺、二臭在附近的工廠幹點零活，維持日常生活沒問題，要是買房就有點勉為其難，即使大臭和兩個出嫁的姐姐都答應幫扶，總不能一點兒都拿不出吧！
巨山奶奶突然停住，歪著頭問大家：“你們說，我們村兒這片地到底會不會被征用？”
巨山奶奶指的是緊靠主路邊的這塊口糧地，莊稼長得好、灌溉設施好、交通也好，是村裏的良田。
“誰知道！可沒地了我們都喝西北風去！”女人們回答道。其實這麼回答有點兒下意識，好多人都不種地了也沒見誰喝西北風。
天愈發亮了，放眼西望一馬平川，往東看，縣城的高樓及正在蓋高樓的腳手架隱隱約約，不時有高鐵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