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好,再見!(1 / 3)

1

那場告別就像一個夢,身為大學生的易楠平,吃了睡,睡了吃。他一節課不聽,趴在幾百人的教室裏日複一日地睡,高中缺的覺,他一下子補完。他放任自己擺爛,白天睡覺,晚上狂歡。別人上課,他趴下不理不睬,別人參加社團,他表示不相幹。

他的大學生活,百無聊賴。

他做夢,夢見高中數學考試依舊不及格,老向拽著他上台出洋相,他隨即一拍桌子站起來:“變態啊,誰他媽這麼不要臉,出這樣的題!”

整個階梯教室同時為他安靜了十秒,光頭教員和他大眼瞪小眼:“這他媽哪個係的學生?”

當幾百雙眼睛同時看向他時,他才在心裏明白:是啊,已經過去好久了,他現在是百無一用的大學生。

曾經他執著,現在他知道執著無用,世界的盡頭,是孤獨。海的那一邊是什麼,也不再重要。他隻想活著,一天算一天,然後身體健全回去看孫悅琴。

他生活在小鎮,小鎮隻有一條淺淺的溪,所以他從小對海有一種執著,小學畢業,他想去海邊,去看看大海是不是真的如安然說的那樣,美的一塌糊塗,可他攢了一個暑假的錢還不夠一張車票。

初中畢業,他又一次試圖了卻那樁心願,現實是,孫悅琴的農家樂生意空前興隆,他隻好留下來幫忙,然後鬱鬱寡歡,將希望寄托在遙遠的明天。

他順利高中畢業,再一次萌生那個偉大的夢想,他打算先打工掙錢,然後坐火車去海邊,當他握緊兩千九百塊錢準備說走就走時,他鼻孔出血,倒在地上。然後,孫悅琴送他到醫院,他舊病複發,差點嗝屁。

他總以為機會無限,現實與他背道而馳。

他靜靜躺著,看向窗外初生的陽,那光撥開簾幕透進來,乖乖憩在地上、床上和他的臉上。他看了看遙遠的山巒,心裏從未有如此觸動。那一天以後,他開始沉默,在最不知所措的年紀裏,他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死去。

中年醫生還是那一套說辭,要動手術,動手術要錢,十幾萬,吃藥不是長久之計。

從那一天起,老婦人也變得沉默,時常能看見她在院子裏來回走動。楠平忍不住發問:“喂,奶奶,你在幹什麼?”院子裏聽不見一點聲音,那個傍晚一如既往地安靜,安靜到甚至讓人窒息。

老婦人掏空家底,依舊徒勞。此後,老婦人就把重心放在求神拜佛上,她甚至想到煉丹,說這是老一輩的法子,說不定管用。

從此,老婦人在家裏擺上一尊觀音像,每天虔誠跪拜,口中念念有詞。堂屋內焚香的氣味彌漫,宛若仙境。孫悅琴拉過一臉默然的孫子,跪在地上磕頭。

楠平笑他迂腐,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信這一套。老婦人變得謹慎,白一眼孫子,小心翼翼跪在觀音像前喃喃自語:“救世的菩薩,孩子小不懂事,還望不要降罪於他……”老婦人念完,揪起孫子匍匐在地上。

高三畢業後的暑假,對楠平而言簡直是折磨。孫悅琴請來村裏的大仙,不過就是死人以後唱唱跳跳的假道士,自稱有能力和眾神談話,年輕人自然明白那一套假到不能再假的東西,老婦人偏偏相信。此後,孫悅琴每天逼迫他的孫子喝水泡符紙灰。

易楠平身體好轉,孫悅琴把這一切歸功於菩薩顯靈。楠平下床走動,孫悅琴終於鼓起勇氣和他商量:“楠平啊,要不,你留下來吧。”

老婦人惴惴不安,眼神閃躲。楠平明白,孫悅琴其實是害怕他客死異鄉。

楠平在她身邊坐下來,一句話不說,仰頭呆呆看天空,多少雲和雀,消失在高高的藍色裏:“奶奶,我想去外麵看看。”

這裏是小小的鎮,住著一萬多人,他們土生土長,世代相依。這是無盡的稻田,播下萬頃穀種,無限的綠色,在陽光下肆意生長,生生不息。稻浪洶湧,包圍小鎮,夏風掠過萬頃稻海,稻田波濤起伏,浪頭滾動,似要將小鎮淹沒。陽光照射,綠海生機勃勃,綿延不息。

稻穗輕輕搖曳,陽光一串串照進田野,歡快跳動夏日的旋律。空氣裏彌漫著清新的稻香。夕陽西下,稻田披上了金色的光華。走進田間小道,蛙鳴蟲唱此起彼伏。他淹沒在綠海裏,心卻無比自由。

這是無限的生命,稻田是生命的奇跡。

老婦人沒有說話,眼神又變得堅定:“我知道的,留不住你。”她說完,把一張農業銀行卡塞進他手裏。

2018年九月,楠平就要北上。孫悅琴掏出珍藏十幾年的五糧液,在院子裏擺上小桌,燉上一鍋土雞,小玻璃杯滿上酒。

老婦人點頭:“平平啊,奶奶祝你一路順風。”

楠平舉杯相敬:“孫悅琴啊,我會活一萬年,你等我回來啊。”

2

他幾乎忘了自己為什麼要來這麼遠的地方上學,他如願逃離了小城,如願來到了大城市,曾經信誓旦旦誇下海口,要進修,要考研,要掙好多好多錢,然後帶著孫悅琴周遊世界,現實是,他的大學都在躺屍。

現在他終於明白老伊的話裏的意思,小縣城有一樣東西,是這遙遠的異鄉不會有的,至於是什麼,他知道,但說不出來。

大學跟他想的簡直天差地別,他漸漸陷入無盡迷茫,他懷念過去,然後痛苦萬分。

他無數次想到那個小小的縣城,還有縣裏小小的高中,老伊或許還跟以前一樣,勤勤懇懇跟學生講道理,然後引用他們作為例子,他們也成功成為老伊口中的上一屆。或許也有學生欺負老老實實的老劉,老劉依然頂著會發光的腦袋在門口無奈發問。那個教室又坐滿了人,隻是,有一扇門關上以後,再開就不是為你。

他時常沉默,然後覺得孤獨。

那個夏天的話又在他耳邊回響。

“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想回到這裏。”

“或許,會吧。”

“為什麼?”

“因為,我們舍不得。”

日升日落,亙古不變,在天黑以前,我希望最後一點光亮也能照亮你。

從那天起,很多人就再也沒有見過。

他隻記得,在半年以前,好像有個女孩子給他留下一封信,信上說:遇見你,真好。

3

他每天都想的好多,腦子幾乎爆炸。他懷念以前,所以孤獨,因為孤獨,所以胡思亂想。他為什麼要來到這裏上學,為什麼整天昏昏噩噩,為什麼有做不完的任務和簽到,為什麼又認識袁子怡。

他經常一個人走在厚厚的葉子鋪平的小道上,低著頭一個人靜靜地想,想著想著,便無奈地脫口而出:“孫悅琴,我要回家。”

一片葉子落在他肩上,他抬頭自言自語:“秋天,你說,我會死嗎?”

秋天沒有回話,風搖落一地葉子。

現在,他有了一種心態,能多活一天,血賺不虧。

他開始寫書,想破腦筋,直至詞窮。

他心亂如麻,再也寫不下去,所以犒勞自己躺在瀟哥床上,沉沉睡去。

瀟哥無奈,卻好像突然明白什麼,點著頭細細掂量,思考一會兒好像得出什麼恐怖的答案,然後脫口而出:“我艸,莫非你是…?”

楠平和他大眼瞪小眼,相互試探,一下子仿佛明白他的意思,一腳踢在他蛋上:“我對你沒興趣,我喜歡娘們。”

楠平也算是現在才明白,高中還是太小了,畢竟不如大學那樣亂七八糟,高中的同學最多傻逼,大學的人物個個才是神經病。

楠平嚐試與瀟哥交涉,讓他不要打遊戲打到淩晨四點,不要動不動放聲大叫,也不要在寢室裏抽煙,搞得室內烏煙瘴氣,更不要一言不合就鬼哭狼嚎。瀟哥躺在床上點起一支煙,邊聽邊點頭。楠平快被氣出心髒病,隻好硬著頭皮罵道:“他媽的神啊,這他媽的什麼大學啊!”

瀟哥端一碗藤椒牛肉泡麵,整個寢室飄起一股香透了的氣味,瀟哥遊手好閑,賴在床上打遊戲,鍵盤聲音劈裏啪啦不停地響。他賴在床上不願走,瀟哥無奈,所以選擇無視。

瀟哥又開始自怨自艾:“不啊,天呐,為什麼我沒有女朋友啊,這不公平……”

楠平誓要讓他絕望:“張瀟,人家處對象,有你什麼事,你擱這叫什麼。”

瀟哥一把鼻涕一把淚:“陳曦,我不等你了,我太悲催了,我的愛情從來沒有開始……”

楠平加大力度:“知道為什麼嗎?你單身是有原因的,因為你醜,女生都喜歡帥的,怪你倒黴。”

他實在受不了張瀟的無能叫囂,那玩意兒整天不是在哭天喊地就是在怨天尤人。他也弄不明白張瀟究竟為何這樣,楠平隻好安慰自己:“大學是這樣的,生命是這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瀟哥據理力爭:“易楠平,你憑什麼說我醜。”

楠平嚼著泡泡糖,吹起起一個泡泡:“對,你隻是帥的不明顯,或者說帥的離譜。”

瀟哥問:“那你呢?”

楠平想一想:“我比你醜的輕一點。”

至少,他的大學室友都不是神經病,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用臉盆泡麵,也沒有人行為離奇,甚至變態,更沒有人真的給宿管阿姨表白。準確的說,他們頂多算是作風不良,說好聽點兒叫個性,算不上千奇百怪。

他們肯定逃脫不了重修的命運,瀟哥開始刷視頻,妄想用幾個星期學完厚厚的幾本書,楠平聽見電腦裏響起聲音:“震驚,一高校男子試圖和大學輔導員處對象以逃避重修……”

楠平腦子霎時間空白,幾乎不敢看向瀟哥,他不敢想象這家夥究竟在籌備什麼不可思議事。

瀟哥語塞:“楠平啊,我說這是它自己彈出來的,你信嗎?”

楠平支支吾吾CPU快要爆炸:孫悅琴啊,我還是回家種田吧,這裏沒有正常人啊……

瀟哥跟他聊過,據瀟哥自己說,他有一個女朋友,考去了南方就和他分手了,瀟哥也傻,固執地說她是為他好,畢竟她說過,讓瀟哥等她。

楠平嘲笑道:“張瀟,陳曦騙你的,你等不到了。”

瀟哥笑一笑:“或許,我雖敗猶榮。”

“楠平啊,我應該還是愛她的……”

往往這個時候,瀟哥就要開始自言自語,然後搭住楠平的肩:“楠平啊,你知道嗎,愛一個人……”

讓寢室不謀而合的事情,怕是隻有期末考試的時候,一宿舍人嘩嘩翻書,以為自己被賦予神力,記憶超群,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

楠平跟瀟哥講過夢想,比如寫書,然後畢業了,回南方找景言。張瀟的重點不在寫書上,反倒更加執迷於楠平的愛情故事,楠平隻好硬著頭皮跟他講,張瀟聽得全神貫注,從此把楠平視作偶像。

瀟哥給他寫過一張字條:“喂,你會成功的!”

楠平看著他的字條,字跡歪歪扭扭,醜到爆炸。

4

楠平依然去自習室寫書,袁子怡坐在自習室埋頭苦幹,祈禱期末及格,永遠不掛科。

楠平跟瀟哥介紹:“喂,這是袁子怡,我朋友。”

瀟哥對此深信不疑,作一臉鬼像:“這他媽,是你媳婦吧?”

楠平無奈,隻好一巴掌呼在他臉上表示尊重。

袁子怡義薄雲天:“你要這麼認為,也不是不可以。”

瀟哥露出兩顆門牙,嘴咧到耳後根,人模狗樣:“易楠平,之前我還差點以為你是個同。”

楠平誰也不搭理,埋頭寫書,雙目無神,緩緩翻開一頁書,一支筆吊在嘴上,自言自語:“媽的考試,你要和我勢不兩立嗎?”

袁子怡看不慣他的做派,一而再再而三地挖苦道:“易楠平,你活脫脫一個廢物。”

楠平企圖禍水東引:“那我是廢物,那他是什麼?”說著指了指一旁傻愣的瀟哥。

瀟哥正跟一支鋼筆較真,寫了半天也不出水,他隻好把筆塞進嘴裏用牙咬,回頭看見一男一女關愛智障的眼神,他隨即回應道:“喂喂喂,這是你們的家事啊,我管不著,要吵架別牽扯我啊……”

楠平惱羞成怒:“袁子怡,我看你跟張瀟絕配,你們結婚吧,我祝福你們。”

袁子怡滿臉不服氣:“行啊,瀟哥,咱倆結婚。”

瀟哥:“天下還真有白撿老婆的美事兒?”

袁子怡隨後補充道:“不,彩禮三十萬,看你人傻,給你打個折,一口價,二十萬。”

瀟哥嚇到吐血:“那你還是嫁給易楠平吧。”

袁子怡看著沉默半晌的楠平:“喂,廢物,你思春了?”

楠平回過神來,一本正經地回懟道:“廢物也有廢物的價值,不然怎麼有個詞叫廢物利用。”

袁子怡不服氣:“我看你就是典型的懦夫,作天作地,怨天尤人。”

易楠平不服氣地說:“這麼說來,你反倒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了。”

“我藐視卑微的懦夫!”她說著從凳子上站起,昂首挺胸,食指懟到他臉上 。

易楠平又跟著問:“喂,袁子怡,那我問你,在你眼裏,什麼樣的人才算君子。”

“起碼得勇敢!”

楠平心想:這勇敢個雞毛啊!楠平何嚐沒有勇敢過,事實證明,無用。

楠平說:“喂,袁大頭,你的勇敢,是不是都用到窮遊上了?”

袁子怡氣勢磅礴:“窮遊又如何,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楠平朝她潑冷水:“作為一個有理想的女大學生,你應該像大部分女生一樣,努力地找男朋友,然後轟轟烈烈奔赴一場愛情,直到被甩。”

瀟哥在一旁看戲一樣,頭左一下右一下扭。看著毫不相讓的二人,瀟哥快笑掉牙。

袁子怡勢要爭個高低:“易楠平,你就是典型的偽君子,張口閉口不離愛,實際上慫的要死。”

袁子怡覺得還不夠狠毒,又補充道:“你不是說好愛她麼,你怎麼不去找她?”

楠平頭大,隻好硬著頭皮接話:“袁子怡,像你這樣口無遮攔,出身社會往往是第一批挨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