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語堯年,流光一瞬便是三百多載。古神界南甸與銜箔族間的戰事卻從未間歇。
夜色中轟鳴滾雷,雨驟然而下,幽微的塵埃氣味在空氣中蕩漾。
南甸京畿東郊,一方籬苑深深,草木扶疏,兩盞昏黃的燈掛在簷角,被雨打得飄搖。
驀然一男子闖入院中,步伐踉蹌,夜幕裏來人神色顯得晦暗不清,暗紅色的鮮血溶雜著雨水自他身上流淌。
“將軍……神帝請您午時赴宴。”他支撐著虛晃的身體於院門檻前跪地,俯首低語道。
語落,一陣香風徐來,麵前門扉自啟,男子眼角餘光向裏探究。
桌旁的女子正披衣點燈,她墨發盡散,絕美的麵容氤氳在油燈秋香色的波光裏。
女子習慣性地把案幾上的兵書掃落至一邊,眸光淡淡掠過門前跪地的男子,落在他身後折斷了的黑色羽翅上。
“此去負傷了?”
“是,將軍。”男子斂眸,“您前幾日才與衛神帝爭執,怕是鴻門宴了。”
“翟竹,”她忽然一笑,意味不明道,“三百年你也長進不少,神帝此番是想拂我顏麵?”
翟竹眼底晦暗,屋內一架竹木人形偶撐著精致繁貴的紅嫁衣,斜在地麵上的剪影似是索命怨鬼。
“將軍如何應對?”
“ 何必從我這兒問話。”邱燈紡笑著,沒再做聲。
跪地的人卻瞬時如臨冰窖:“將軍說笑……”
“無妨,麾下十二將士,你最是衷心可鑒”邱燈紡一點語氣不輕不重。
自銜箔血亂之後,南甸新帝衛連鈺登基,而銜箔國力衰弱,在當年的動亂中本就喪失了一半國土,退踞鹿河後,休養生息,不斷想要收複失地。
衛連鈺以迅雷之勢清舊黨,除餘孽,穩定朝綱,扶危江山,而這其中亦有她的幫助。
銜箔本就如大廈將傾,於是衛連鈺派她向邊疆鹿河,有望直取銜箔,隻是三百年未攻破一道防線。
近些年京畿書信去了邊境幾遭,她從頭到尾回了隻有兩個字,議和。
衛連鈺不滿,一道婚旨急詔命她回京。
旁人都能看出她與衛連鈺關係匪淺,亦師亦友,相濡以沫萬年之久,說情人也不為過,明日午時二人便正式完婚了。
邱燈紡半晌無言,起身隨意地更換嫁衣,亦毫不避諱,她從翟竹身側穿過,眸子輕掃他一眼,撐起門旁的油紙傘踏入雨幕。
鋒利的背影如穿越雪域的旅人,消失在院口。
夜雨淋漓,天色拂曉。
人走茶涼。
然翟竹還默默跪在原地,他將一隻微顫的手探進門內,在沒有感受到結界後忽然踉蹌著撲進屋,略帶瘋狂笑出聲,一張俊臉變得猙獰:“將軍,那又如何?古神界的將軍又如何……”趁著此下無人,男子雜亂無章地快速在屋內翻找,“伴君伴虎,不知變通的的可隻有你!愚昧至……”
忿忿不平的癲狂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翟竹似有所覺地抬頭。
看到一把劍掛在陰暗處的壁上,劍身光華慢斂,劍柄處纏著條通體黝黑的小蛇,泛起金屬幽冷光澤,帶著穿透性的殺意。
男人慌亂後退幾步,瞬間跌坐在地板上。
平意劍。
他跟在她身邊三百多年,邱燈紡不會忘記她的劍。
……
邱燈紡此刻遠望淩雲之上那片瓊樓金闕的天宮,散落在高山流水神境之間,自然而然讓人心生敬畏。
重簷廊柱張燈結彩,紅綾繡球,無論天宮建築,或一般宅邸。
……今日她與衛連鈺本該完婚。
回溯著舊事,直到一道流光在她身後顯現,驟起的疾風卷起她的衣裾。
知是平意歸來,邱燈紡反手握住劍柄。
白刃染血,劍穗微晃。
翟竹已死。
邱燈紡淺笑,低頭衝它輕輕道一聲:“謝了。”
平意嗡鳴一聲,化作黑色小蛇纏住她的腕子。
她剛修得九劫飛升時衛連鈺位居太子,那人以修煉需剔除凡心為幌子,運用禁術把她的情魄鎖在金匣中,她自己卻毫不知情。
製住情魄好比製住了她,如此令人產生情愛的錯覺,讓人做到唯命是從實在是輕而易舉。
不過時日愈長,魂魄中暴虐冷漠的嗜殺感太過強烈,她才察出幾分怪異。
借著提前回京的空隙去見衛連鈺的路上,那怪異感便越發明顯:原來的玉玦無法打開結界,破開結界之後趕來的中心域守門人也是兩個生麵孔。
心中一凜,她方掐訣瞬移,找到衛連鈺,屏息隱藏在他寢殿流蘇幕後,見側身而立的男人正手持一小巧金匣,其中魂體的共鳴躁動令她倍感壓抑。
邱燈紡眼底的詫異轉瞬為冰涼。
乘其不備間。
女子一劍奪過金匣,掂在手中,盯住他金色的瞳眸,近乎陳述地問他:“這是我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