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鼓點音樂似乎凝結成實質,一下一下地敲擊耳膜,直達大腦刺激著神經興奮,絢麗昏暗的燈光下,人們都看不清對方的臉龐,隻有隱隱約約的一點輪廓陰影。
許念始終沉默地垂著頭,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像一對脆弱的蝴蝶翅膀。
而正前方是好整以暇看熱鬧的公子少爺,都在明目張膽地打量著怯懦到不敢抬頭的人。
青年麵容清瘦,下巴尖尖的,臉很小,皮膚白潤,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細膩白皙。唇瓣沒有抹唇膏口紅,卻始終濕潤洇紅,總能勾起人的摧毀欲或保護欲。隻是工作服不太合身,襯衫下擺有些過長了,全部掖進褲腰裏,勾勒出一截纖細的腰身,盈盈一握。
在一眾穿著統一服裝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陪酒賣笑的想要出類拔萃,動歪心思和客人更深入交流的,就在頭發和臉上花心思,粉毛,金毛,各種綺麗的顏色像彩虹一樣碰撞到一起。
而許念,柔軟蓬鬆的黑色發絲垂落,稍長的劉海遮住光潔的額頭,原始發色,長相清純,臉不說話時便繃著,眉頭微蹙,憂鬱,心事重重,又有一絲清冷。
很多人喜歡這種小白花類型的,打賞起來,錢自然不少。
穿刺耳膜的聲音傳來,包廂裏唱歌的唱得撕心裂肺,還有不少附和的啪啪掌聲,具有調侃意味地說唱得好!
許念輕微地皺了下眉,又很快恢複常態,嘴角揚起標準的微笑,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像個精致的布娃娃,妍盡笑意。
空氣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雪茄煙味,不嗆人,光是這點,就和那些全是刺鼻煙味的包廂截然不同。
陪酒員如同超市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精美商品,任人挑選。
但現在有一雙更為熾熱的眼睛盯著自己,許念單薄瘦削的身子顫了顫。從進門開始,這道灼熱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這和以往對他圖謀不軌的金主客人不大一樣,更多的是疑惑、震驚和探究,像高高在上的聖經,在審判批鬥犯人。
不過,那道目光很快變了味,如急速退卻的潮水,洶湧、潮濕、斑駁。
許念輕微抬眼用餘光去瞄,隻一眼,卻完全愣在原地,托盤中的酒水晃了晃,蕩起圈圈的漣漪。
……
鬼哭狼嚎的歌聲終於結束,耳朵得到暫時的解放。
男人深邃淩厲的容貌不容拒絕地闖入眼簾,和四年前的一幕幕融合,像油畫一般,雜糅聚攏,過度飽和的色彩一擁而上,鮮亮刺眼。
許念好像被強製從虛幻中抽離現實,全身血液倒流,四肢泛著砭骨的冷。
——是謝予淮。
他躲了足足四年的男人,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這次他似乎無處可逃。
任誰都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前任,而優秀的前任就應該自覺如死人一般消失在對方世界。
許念確實盡職盡責扮演著近乎死人的角色,但沒想到,在這麼偏的地方,他好像那個埋在深山老林的人,安詳的屍體被挖了出來,還要當著眾人鞭屍。
四年的重逢,許念占盡了劣勢。
金錢地位,生活狀況,學業事業,就連窮人最引以為傲的人窮誌不窮,也在謝予淮麵前被衝擊得一文不值。
現在他是包廂點的陪酒郎,和高高在上等著他服務的謝予淮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其他人並沒有發現謝予淮和他之間的暗潮湧動,許念深吸一口氣,盡量忽視謝予淮,把所有如藤蔓掙紮而出密密麻麻酸澀的情緒強壓下去,緩緩蹲下身。
他不能擅自出去,他那可憐兮兮的底薪再扣點,這個月他就隻能喝粥吃泡麵了,醫院裏還有一大筆開銷,這些都在告訴他,不能任性,轉身就走的代價太大了,他敢都不敢想。
其他陪酒已經挑選好了要哄騙的冤大頭,坐在金主旁邊,更有大膽的直接坐在其懷裏。轉眼間,就隻剩下氣場冷若冰霜,讓人不寒而栗的謝予淮兩手空空。
有想要靠近的,被謝予淮一雙狹長的黑眸輕輕一瞥,便全身冰冷地退了回去。
許念半蹲著身子,不爭不搶地將托盤中的透明酒杯慢慢擱置在桌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