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鑄錯(1 / 3)

青青

回想起來,那件事,其實還是有很多征兆的。

比如師兄對林意起居突然興起的興趣,比如師兄在林意歸來時莫名的客氣,比如師兄那時每日的行色匆匆。

林意當時一如既往的寵著我,把堂裏的事務都丟給李七和旁人,一心替旭兒辦百日。我卻有些莫名的心慌,勸她早日去準備,她卻隻是隨便笑笑——“青青,我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你不必擔心。”

她的語氣雲淡風清,卻讓我安心。

她離去的那日是個晴天,天色明朗清澈,她的笑容一如往常的溫柔而驕傲,我看著她帶著幾個人一路馳遠,消失在天際黃沙的盡頭,如往常一樣回到城裏等著她和師兄平安歸來。

我安心的等了二十天,然後,等到師兄的死訊。

我和林五一起去理喪,綠州裏滿眼是黑壓壓的人群,卻不見林意的身影,即使是出喪那一天。

——參加喪禮的每個人,在我問起的時候,都或明或暗的告訴我,師兄死在她的手上。

實在不記得那幾日是如何過來的了,朦朧中隻記得半夢半醒之際,暗自慶幸吳娘老成,林五周到。

那一天師兄終於入土為安。

我把旭兒托給吳娘照顧,獨自去找李七——林意不在,老堂主體弱,堂裏大半事情都是他在張羅的。

他似是也剛剛偷閑出來,一個人坐在屋子裏喝酒,見了我臉色很是複雜。“小娘子忙了這許多時候,今天也不歇歇?”

“七哥,”我向他行了個禮,“你把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訴我,我放了心,自然歇得下,要不然,終是心裏不安。”

“我可當不起,”李七的歎息少見的無力,“那件事小娘子問了那麼多人,難道還不信?何況大郎終是背主之人,分堂主再怎麼寬容也不可能網開一麵,不然,日後怎麼管手底下的弟兄?”

“七哥親眼所見?”胸口突然一陣說不出的痛楚,我咬著牙問。

“我雖然沒見,”李七扶著我坐下,看著我歎氣,“可也和親眼看了沒差什麼。分堂主早知道那班人的心思,派我早作準備以防萬一,處處都想到了,惟獨沒往大郎身上多想一絲。那天,她當眾活剮了薛分堂主,滿堂人都嚇傻了,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向西追外幫的人,一個弟兄都不敢跟著——不瞞小娘子,那時候,我的腿也是軟的。”

李七的聲音停了停,猛的搖了搖頭,端起酒碗喝酒。

我記起了初次就見到過的,小武如水的刀光,那樣清亮鋒銳的顏色,純粹幹淨的不染一絲塵埃——原來,那竟是血染出來的。

回過神,李七已經繼續往下說了,“我和弟兄們在綠州外麵等,等到下午,老堂主不放心,派人來打聽了幾遍,又親自出來等,直到快要掌燈的時候,分堂主才孤零零的一騎回來,渾身是血不說,連白馬都染成了紅馬,天邊的雲彩也好像沾上了她身上的血似的,紅的刺眼,當時我差點,差點以為那不是人,是從地獄出來的惡鬼——她隻帶回了兩個外幫分堂主的腦袋,後來我帶著兄弟們去清點,那幫人一共來了一百二十七個,一個都沒走脫,都送在了那裏——這是後話,可當時我們看著分堂主,也一樣的怕,一大幫漢子,眼睜睜看著她把腦袋扔在老堂主麵前,自顧自進了綠州,動也不敢動。”

我想著進來的那條筆直的街道,林意那時,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進來的——不知道為什麼,心底也突然覺得淒涼。

“小娘子,”李七又連喝了三五碗酒,長歎一聲,“我說這些不是要說分堂主的壞話,而是,她那日真的不同往常——人都有個脾氣,大郎又犯下了那樣的罪過,她一時怒極,也是有的——何況,”他把酒碗啪的放在桌上,瞪著眼睛望著我,“不是我李七偏袒,分堂主往日對你和大郎,那是什麼樣的照顧?就算有些過節,也該放了,何況沒冤有恩——人死燈滅,不是我故意數落死人的不是,大郎實在做得過了!何況分堂主她——”

他突然頓住了,讓我平白的心驚——“小武她怎麼了?!”一時的心急,我竟把舊日稱呼也帶了出來。

李七打量了我半天,突然臉上怒氣又轉成了沮喪:“都說小娘子仁厚,若是大郎有一分像小娘子,也不會妄自丟了性命,分堂主也不會一病不起了!”

我大驚,明白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死死的扯住了李七的袖子——“小武怎麼了?病得要不要緊?她在哪裏?”

眼前又是一片酸澀,剛剛得知師兄死訊時的慌亂冰寒又一次襲來,我隻覺眼前發黑,身體幾乎立不住,耳邊自己說出的話聲調也古怪的出奇——“小武她到底怎麼樣?要不要我去照顧?還是——”

不知道李七從這樣的話裏明白了多少,或者他也有些慌了神,作出讓我意想不到的舉動——他遞給了我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