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幼珍帷帽下的臉被曬得刺痛,後背浹濕,自過了建州,天氣濕熱難耐,光線更是一日比一日強,母親章氏在馬車裏輕輕喚她:
“霈霈乖兒,莫要和你父親逞強,回車上坐吧,這有攤好的涼茶,是你最喜歡的酸梅子泡的。”
郝幼珍咬著下嘴唇不吱聲,咽了咽口水,頭也不回。
“我不渴,咳咳,外麵涼快~著咧。”
馬車裏章婉和郝明遠相視一笑,郝明遠伸個懶腰往身後一攤,故意大聲說道:
“常言道~多曬太陽長身體,正是三伏天,霈霈正需多多補些陽氣,免得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哩。”
郝幼珍聽著眉頭緊皺,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老爹總愛講些怪力亂神的故事惹她害怕,所以每晚她都求著小玲兒和她一個被窩睡,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可爹偏生不讓,說小孩子就該從小“獨力”,不能養成依賴他人的習慣。昨晚她半夜在客棧驚醒,發現小玲兒又溜到門外守著,說什麼都不肯進來,她說老爺說了,再陪小姐睡覺,就罰錢,可憐的小幼珍隻能抱著被子和小玲兒坐在門口聊天,她怕離小玲兒姐姐太遠了,狐妖就要把她拉去山洞裏吃掉,最後倆人裹著被子抱在一塊睡著了,早上被郝明遠抓個正著。
本來她就睡眠不佳,還被父親大人興師問罪,這不,郝家出名的小強驢外加小哭包就自己把自己關在馬車外了。
章婉擰了一下夫君的手臂,輕聲說道:
“孩子還小,怎的這樣和她較真?再晚些自己睡也不是多大的事?”
郝明遠搖搖頭,“我老家那才不興這些,哪有七歲還不能自理的巨~嬰,七歲不自理,八歲不講理,十歲還能翻天哩!”
章婉抿著嘴輕笑,深怕笑出聲讓簾外的小祖宗聽見,事後倒找她麻煩那可就真冤枉。索性她不理這爺倆,想著還有半日路程,得找個理由把丈夫支出去,讓乖女進來陪自己,免得見了老家的人,讓人以為霈霈是天生小煤炭咧。
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靈犀,沒過一會郝明遠便自請騎馬去前麵探路,霈霈小姐抻著脖子望著遠去的塵土再不見人影,反身掀起車簾呲溜一下就鑽進母親懷裏。
“嗚嗚,怎會有老爹這樣不講道理的人,母親,母親,可把我委屈死了,我要回外祖家,不去永安了。”
“那可不妥,這已入了建安郡,再走半日便到你老家了…你說你爹不講理,焉知他不是擔心你熱病了才匆匆打馬離去?這烈日當頭,你方才不也體會其中厲害了,等你爹爹回來,估計得熱成猴子屁股了” 章婉在她耳邊悄悄笑道。
霈霈小姐嘟著嘴,她倒也不是特別樂意自己老爹白白的臉曬成猴子屁股,抱起小手,嘟囔道:“他也太不近人情了些,成日裏說什麼[獨力],也不知他小時候能有多能耐。”
章婉笑答:“如今不知如何,但你父親早年可是全郡出了名的神童,三歲能識千字,五歲能作詩,七歲成文入選郡學甲班,那可是郝家往上數幾代都沒有的天資過人。”
郝幼珍年紀太小,根本不懂這字裏行間的震撼和威力,隻覺得小時神童,那也不能代表什麼,自己老爹如今看起來和他人也並無甚不尋常,就是奇怪的規矩倒是不少。
比如他不準母親自稱妾身,不準家裏的奴婢隨便下跪,不準她不識字不自己睡。霈霈小姐在揚州府的小夥伴不乏耕讀之家,多的是小閨女大字不識,隻學女紅,可她才五歲就被要求讀書練字,白白浪費了好多與小姐妹撲蝶釣魚的好時光。
但也因為他,她被她的小姐妹羨慕的緊,聽她們說,她們父親沒有一出生就給女兒取名,更沒有每日帶在身邊教導,更不會因為她們隨口的一句話專門帶揚州府醉雲樓的茶點或者寶珠樓的銅珠珠給她們。想到這,霈霈小姐眼睛酸酸的,埋在母親懷裏蔫蔫地哭道:“讓爹爹回來吧,我不生他的氣了。”
再說到這邊,永安郝家老宅卻是一派有條不紊,緊鑼密鼓,仆從都輕手輕腳不敢弄出什麼大動靜,郝老太爺已纏綿病榻多年,如今眼看不好,孝子賢孫紛紛從各地趕回,雖是八十喜壽,老宅氛圍不免壓抑。
郝三爺是家中幼子,兄長們年長他許多,無力料理喪事,是以他獨撐數日,盼著自己愛子能早日歸來分擔一二。郝三爺年輕時早已和長房二房分家,也曾離開家鄉在外遊曆數載,機緣之下得貴人賞識在直隸揚州府做了幾年長史,辭官後返鄉,近而立之年才有了郝明遠這麼唯一一個兒子,發妻早逝,自己的兒子郝六郎也年少離家,如今得信今日便攜妻兒返家,郝三爺心中不免升起一絲熨帖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