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殊觀閣新進了一古老畫卷。
古董店進古董，這有何好稀奇的？
噫，據說這次的可不一般，那畫中美人麵似堆瓊、唇若塗丹，眉目勾人恰似春月桃花，一襲紅衣飄飛栩栩如生。而且更要緊的是，據說每至夜半那美人目珠燦若繁星、鎏光點點，同活人似的。
竟這般如此，也不知這畫師何許人也？畫的又是何人？
未曾聽聞，不過當真是妙手丹青，入木三分啊。
…………
三月駝雲四月裂帛，我見那漫天桃花飛舞，恰如千色細雨霏霏，恍惚間那一抹緋紅似血映入眼底。未及拂去發間飛花幾許，隻見那紅衣少年已步步朝我走來。他嘴角噙笑，如畫妖孽般的眉目間似有無邊風月，似水柔情。
“初兒。”
那聲音似吟琴弦，淡雅清婉，又似帶著連綿的相思繾綣，與一絲難以捕捉的隱忍和痛苦。我聽見他這般柔聲叫喚，不知所以卻又莫名覺著此名耳熟。
見我看著他原地滯然，他笑意清淺，伸手捋了捋我耳畔青絲幾縷，拈花在手，不經意染上了桃色花間的些許清香。
正欲詢問眼前少年為何人之時，隻見天邊光影乍現，刹那間似有神光離合，竟叫我一時看不清晰身前那人。待到光影收斂，散若雲煙，我再度抬眸望去，唯見身側桃花紛飛如故，卻再也不見方才那宛有天人之姿的紅衣少年了。
…………
“沈姑娘，有客來訪。”
辰時已至，晨光微
熹。爐內香薰漫漫，嫋過台前新折的垂絲海棠。一縷擦肩而過的涼風，吹動了門前珠簾，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夢境中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我緩緩睜開雙眼，搖了搖微微沉痛的腦袋，褪去了殘留的幾許睡意。抬眼瞧見這身周的紙墨筆硯，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昨夜忙著修複這新收來的古董畫卷，就在這書房的矮榻上睡下了。
“沈姑娘？”
許是半晌未聞得回應，門外那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請他稍等，一炷香後我便下去。“
聞言後門外那人一聲應下便下樓離開，我起身披上外袍，朝那窗牖旁的桌案走去。
案上畫卷古老，略泛著歲月留下的微黃陳舊，而畫上墨痕依舊，是我昨晚修複後的模樣。我垂眸看向那畫卷中人，不由回想起了昨夜那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夢。
那夢中的紅衣少年，就是這古畫上畫著的人。
是因為昨夜修複的時間太久太用心，所以睡後便又夢到了嗎？
許是有了相似的經曆，這讓我不禁想起了那昔者莊周夢蝶的故事。
如夢如幻，如幻如真。
…………
我叫沈思綿，是這家名為殊觀閣的古董店老板。而現在坐在我對麵的那人，是我家古董店的常客，吳老先生。
似與往常有些不同，今天的吳老先生看起來不如之前那般輕鬆自如，他眉宇間多了些不易察覺的異樣神色。我見他雖坐在原地，而目光卻不停來回打量著
店內的各處古董，便笑著向他問道：
“不知吳老您今日又想瞧瞧哪件古董？”
聽見了我的話語，吳老先生這才收回了他那分散四處的目光，轉眼看向了我，隻見他躊躇了片刻，隨後直言詢我道:
“聽說沈小姐近日新得了一幅畫卷？”
“確有此事。”我聞言點了點頭，又繼續如實回答道，“隻是此畫尚未修複完成，不方便拿予外人觀看，還望吳老您見諒。”
語罷，我瞧這吳老先生眉頭微蹙，但他也並未多言，隻是簡短道了聲“那我便下次再來”，就如有急事般匆匆離開了。
“今日這吳老先生倒是有些奇怪。”
待閣內不見了吳老先生的身影，我身旁的侍女在我耳邊悄聲念叨著。
“沈姑娘您有所不知，在您還沒下來的時候，他便一直在這閣裏來回晃悠，到處看來看去的。這要是從前啊，他指定就動也不動地坐在這廳裏的椅子上，光顧著喝茶吃點心了。”
抬眼看向方才吳老先生坐著的位置，隻見正如那侍女所言一般，台上的茶水點心竟是一口未動，甚至連他往日裏最喜愛的佛手雲糕，都在白瓷碟中原模原樣地擺放著。
回想起剛才同吳老先生的對話，我心下斷定他是在尋我新得的那幅畫卷，隻是不知是何等原因讓他這般焦急。但冥冥之中，我總覺得這或許和我昨夜做的那場夢有關，那場過於真實的夢。
“對啦，沈姑娘，您今兒可
是用發油了？我聞著您發間有些桃花的清香味，可真是好聞呐！”
發油？桃花香？
侍女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聞其所言不禁一愣，那夢境裏的漫天桃花是那般的曆曆在目，仿佛已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垂眸沉思了片刻，我轉頭對她回答道：
“可我平日裏從來不用發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