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睨了眼赤線金珠,順手往禦案的方向點了點。方亦寧熟門熟路挽起袖子,四周逐漸溢出墨香。
“聽太傅說皇帝最近又在鬧脾氣?”
王公公苦著一張臉不知如何回話,“...太傅說近來課業繁多,皇帝有些疲乏。”
“行了,本宮還不知道你。”長公主哼笑一聲,說出句意味深長的話,“皇帝這是長大了啊。”
於忠臣來講,皇帝擔負著江山社稷,是好事,可是於攝政王來講,無疑代表著手中權利的削弱。
長公主麵色如常,“說說吧,這回又是因為什麼事。”
王公公跪到地上,麵色惶恐,“奴才不敢妄議朝政。”
這話有點嚴重了,王公公從小在長公主身邊服侍,什麼樣的朝政沒見識過,說句大不敬的,讓他做監國都不在話下。
長公主抬起眼睛看了看,沉思片刻,道,“去宣郭妶來。”
少頃,郭妶進來將事情的本末一一道來。
這事兒說起來源於範達人貪汙受賄一事。以楚國公為首的一派認為應把範總督殘留下來的爪牙悉數拔除,避免後患無窮。而襄王府一派則認為連根拔起的官員缺口太大,一時半刻難以補齊,何況兩廣非尋常之地,若從京中調任,那盛京的職位又要從哪裏提人?別說什麼春闈學子,他們學識有餘經驗不足,難道真讓一群紙上談兵的黃毛小二來決定民生大事?
為此雙方爭執不休,誰也說服不了誰。
湘楚被鬧得人心惶惶,眼看局麵要亂,長公主當機立決定誅殺範家三族,九族以內男丁充軍,女眷為妓,其餘牽連者悉數下獄,並從京中調人接任,動作不可謂不大。
原本需要等缺的新官老爺全部走馬上任,蔣靖池外放,葉皓調任宗正寺,謝辰之仍留在翰林院。
小皇帝十分不讚同長公主的做法,為此發了好大一通火。
長公主把玩著手串,聲音滿不在乎,“皇帝是覺得本宮心狠手辣,還是覺得將誰調錯了?”
京官外調,明升實貶。
這批外放的名單中,除了肱股之臣外,不乏摻雜著一些別有用心之人,若是有人吹了耳旁風也未可知。
郭妶巧笑嫣然,“小皇帝與您一體同心,這是擔心您。”
“擔心?”長公主嘴裏呢喃,發出兩聲輕笑。
方亦寧聽得暈頭轉向。
誰?蔣靖池?三朝元老的蔣家?
無論是往前數十年,或是往後推十年,蔣家從未有人調離京城,即便是楚家潰敗之時,蔣靖池依舊在上京。
為什麼跟夢中不一樣了?
麻團一樣的思緒越纏越緊,方亦寧著實想不通。鑒於心裏存著事,郭妶後麵說了什麼完全不記得。
兩日後,回到燕府,方亦寧迫不及待尋到燕行韞。
姝曲端上兩盞茶,輕輕帶上房門。
難得見她火急火燎的樣子,燕行韞奇道,“發生什麼事了?”
“幫我盯兩個人。”方亦寧開門見山,“一個是女官郭妶,另一個是蔣家大公子蔣靖池。”
燕行韞狐疑的看向她,“你總要告訴我原因,我才好派人去探。”
方亦寧抿緊了唇,如果編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燕行韞不會稀裏糊塗把自己的人手折進去。
須臾,說道,“範大人一事相信您還記得,長公主最近調任了一批京官,各方人馬均有涉獵。
蔣家人輕易不會外放,蔣靖池在此之前已經升遷進入戶部,如果不出意外,過幾年蔣老爺告老還鄉,蔣靖池就是下一任戶部尚書。
眼下兩廣出事,蔣靖池無故外調,我懷疑裏頭有郭妶的手筆。”
“郭妶?”燕行韞低眉沉思,隨後搖頭道,“你該知道,這個理由不夠。”
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是,這個理由太過牽強。蔣靖池和郭妶同朝為官,郭妶想打壓他理所應當,她不能直說是因為一場玄乎其玄的夢,更不能坦言郭妶背後之人是汪棕瞻。
她太清楚燕行韞的品性了,如果讓他知道汪棕瞻的手已經伸到了長公主身邊,難保不會‘擇良木而息’,甚至推波助瀾攪亂整個趙國。屆時燕國便可趁虛而入,接他回去做萬人之上的燕太子。
方亦寧斷不會放任他那樣做,因為趙國動亂隻會讓悲劇重演!
等恒國公府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皇位,方承佑還有機會攻打趙國嗎?顯然不會。汪棕瞻料理完內政,轉頭就會要了大燕的命,這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方亦寧抬起眼睛,緊緊盯著他,“我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訴您,但您要答應我,來日登基為帝,必須放鎮安侯府一條生路。”
此話一出,燕行韞心沉了下去,在權衡利弊後,方開口道,“我保證鎮安侯府永遠都是鎮安侯府,但我也有一個要求,我要你們方家隻能為我所用。”
方亦寧既然敢賭他登基為帝,他也敢賭方亦寧可以把江氏和方承佑壓死。
香爐傾出嫋嫋白煙,順著雕花沉沉攤開。
燕行韞的意思她聽明白了,正是因為明白才忍不住苦笑,方家幾代人的殊榮全在一念之間。
生死和自由哪個更重要?是像曾經的她一樣,被囚禁在不見天日的院子裏苟活,還是學祠堂裏的老祖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