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安(an)豸城街上的行人給突如其來的大雨澆得七七八八。城中第三大的酒樓喚作“羨亨酒店”,近日民間傳聞店門口死了人,因此生意不大景氣。
掌櫃眉頭緊鎖,死死盯著門口。他恨透了這場雨,雨將本就稀少的顧客衝得四散,更恨門口那來曆不明的小乞丐,那廝嚇得零散的顧客都不敢踏進店門來!
有言道:“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憑掌櫃的換算標準,午後他的父母已給雨和那乞丐殺盡,在此基礎上他們還欠上掌櫃兩對父母。
雨勢漸急,雨點近綠豆大小。門口那來曆不明的乞丐兀自地淋著雨,一言不發,時而俯視腳底的井蓋,時而望著店門的牌匾,活脫野間飄蕩的怨鬼。
半個時辰前,掌櫃就見得那渾身是泥的乞丐意圖進店避雨。那時他尋思店內地板拖得幹淨,可莫沾上那乞丐腳底的泥,便舍身擋在店門切斷交通,隻盼那乞丐望而卻步。
掌櫃生來一副惡煞相,幾年前有天師作客店內,說掌櫃麵相能鎮怨鬼,是除妖之材。掌櫃對此深信不疑,他平日雖見不得怨鬼,但作勢怒目態如夜叉,倒是能嚇退不少窮鬼。
但他那惡煞相卻對門口乞丐不起作用。
對方性格也倔,倒是站店門口,不進也不退,想來是攪定掌櫃的生意了。兩人時時雙目相交,作了半時辰僵局。
掌櫃心中暗罵店內那幾個打手,他們不知發什麼瘋集體請了假,害得他今日攆不走店門外那崽種。
“掌櫃的!你們這豬肉裏,咋還摻了(his mother’s)人肉?!”店內兀地炸出一漢子的聲音,嚇得掌櫃以為打了雷。有聞道“顧客憤然無疑於天公作怒”,那確實與打雷無異。
掌櫃再也顧不上門口的乞丐,忙奔向店內。午後的店裏隻有一桌客人,倒也好找,掌櫃一回頭便見得進店正數第七桌坐著的三名灰袍漢子。
依外表氣質看來,三人不似尋釁的潑皮,大概是江湖上遊蕩的散修。這類人無門無派,居無定所,於江湖各憑本領生存,其中有為善者行俠仗義,也有作惡者燒殺搶掠。
散修們難以管控,這類人無異於雇傭兵,分散開來會擾亂治安倒也罷了,但若給某些狼貪虎視之徒集合在一起,那恐怕會引發大災禍。
遠在皇城的皇帝陛下對此頗為頭疼。
掌櫃雖是帝國邊城的平民,但也清楚散修是最不好惹的,若是倒黴遇上窮凶極惡之輩,稍有言語衝犯,恐怕他一家老小都不夠給人殺的。當即施展變臉之術,笑容可掬道:
“老爺,咱店裏隻做畜肉,何來人肉之說?”
不等漢子回答,店內小二戰戰兢兢端來半盤紅燒肉,給掌櫃看了,裏頭果然有半截人手指。
那手指給燒得紅潤,氣味與紅燒肉無異,若將其交給路邊的野狗,準能被吃淨。指甲蓋還完整地黏在上方,隻是表麵略有齒痕顯得美中不足。
掌櫃觸目驚心,張口“啊啊”吐不出話來,心想“完了,全完了!”。前幾天,店門口才死了個名人,今日又有人在店內吃出人肉來,真是造化弄人!
“阿二!你到底在煮什麼王八?!!”掌櫃腦內亂作一團,倒也不招呼客人了,兀自抓著那隻手指衝進後廚,頗有夜叉之威風。那小二也是驚慌,連忙跟掌櫃進了去。
嗓門最大的漢子跳起,一口“你們就這樣招呼人?”提到嘴邊,終究是給身旁一名留山羊胡子的漢子勸下。
“罷了,不要把事鬧大。七日前,這家店門外死了人,今日咱又在店裏吃出晦物,事情背後恐怕另有玄機。莫要牽扯太多,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走罷。”山羊胡子道。
“俺還怕他們滅口不成?要傷俺們,那還得先問問俺的刀!”大嗓門言辭激動,就要拔刀殺進後廚,另外兩人好不容易將他按下。
“不必如此,咱還是裝作尋常顧客,等對方交代,這反而是最安全的方法。”最後一位漢子是劍客,續道:“當然戒備心不能放下……不過,你說近期店門口死過人?仔細說來聽聽。”
山羊胡子擅長收集情報,在江湖上有“順風耳”之稱,他雖身為外地人,但卻清楚城內各種消息。
他謹慎地環望四周,除開某個偷偷摸進店裏的乞丐外,沒見到多餘的人,便壓低音量問道:
“你們可知安豸城第一惡少景楓?”
“說來聽聽。”某人道。
“略有耳聞,據說那景楓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卻不知為何,城中竟無人能治他。”劍客答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景楓乃城中景家的二少爺。這景家你應該清楚,其族長曾是大名鼎鼎的鎮北王——景陽……”山羊胡子聲音更低,續道:
“十年前,鎮北王觸怒皇上,因而被貶作庶民,其家族就此式微。”
“這‘景楓’的‘景’,原來是鎮北王的‘景’。”劍客若有所思,當年朝廷削爵‘鎮北王’的原因未曾公開,民間對此眾說紛紜。
“景家雖受創,但終究是未瘦死的駱駝。當年皇上沒收了鎮北王的軍權與治理權,但卻未曾收走景家的產業,直至今日景家仍舊是安豸城第一望族。而那景楓,則是鎮北王的第二子,仗家中權勢胡作非為,當真不肖!”山羊胡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