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聲清揚的起床號，吹響剛不到兩分鍾，所有連隊便都已集合完畢，戰士們邊踏步邊竭力呼喊著口號，嘴裏呼出的熱氣，在整齊的隊列上方仿佛雲霧一般。這是在冬季，是在鬆遼大地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季，此時除了這座軍營，外麵的世界仍如冬眠一般安靜。雖然已是六點，然而這裏的夜色才剛退去一半。六營教導員高達站在營部門口，腰帶紮的緊緊的，一身迷彩也是幹淨整潔。“教導員同誌，營部早操集合完畢，請指示！”營部排長李輝轉身報告。“人齊了嗎？”教導員麵露不快。“報告，到齊！”李輝忐忑道。“到齊？郎助理呢？”高達吼起來。“郎助理他……他可能……拉肚子吧！”李輝吞吞吐吐。高達兩眼一瞪：“胡扯！”李輝嚇了一大跳，沒等他抬頭，高達已轉身向郎群的宿舍疾步走去。心想，這郎群也越來越不像話了，再這樣下去連他這個教導員也沒法幹了，都說黨管幹部，可這段時間，郎群已經讓他這個黨代表忍無可忍。雖然營部車管助理本來就是個沒多少工作的“閑職”，在這個位置上的基本也都是沒有發展的一類，但不管怎麼說，也得有個起碼的樣吧，畢竟還是幹部。高達衝到郎群宿舍門口，想直接推門進去，沒想差點把臉碰門上，罵道：“郎群，幹嘛呢你，把門打開！”屋裏沒聲音，高達氣急，“你小子裝什麼，有種永遠別出來！”“教導員，我沒事，就是有點發燒，您忙您的吧！”郎群躺在床上，眼也沒睜向門外喊道。“好你個郎群！”高達一腳把門踢開。“你心裏難受是吧？你現在這樣更沒人看得起你，你以為你現在死豬一個，沒人管的了你了？你現在給我穿上衣服出操去！”高達一進門就開吼，本想把郎群震住，可郎群隻是把眼睜開，平靜的說：“教導員，您不用生氣，我申請轉業，今天就把報告交給您！”高達轉眼一瞧，桌上放著的正是一份轉業申請，封麵的下方分明寫著“郎群”兩個字，申請旁邊還有一手電，看來昨天晚上這家夥是熬夜寫的。雖然“革職”以來郎群表現的很頹廢，這與他以往的作風已是截然相反，但高達怎麼也沒想到他能想轉業。郎群本來是十六連連長，況且還是前一年的全旅標兵連長，當連長第一年就獲此殊榮，全是因為他僅用一年就把不是很突出的十六連帶成了全旅先進，還帶領連隊參加全集團軍一百毫米口徑高射炮的建製連比武，拿了個第二回來，給旅長都樂夠嗆。之所以被革職，這事還要說是半年前。那天天氣很熱，連隊正在炮場組織協同訓練，因為下午就要組織考核，郎群心裏有些著急，偏偏這時候二班火炮電機故障。“媽的，關鍵時候掉鏈子，二班長你怎麼搞的？”郎群吼道。“連長，不行我去修理所請人吧，人家比咱會修，別耽誤下午考核啊！”二班長著急道。郎群消消火：“你別去了，讓副連長去吧，你一個班長去了，人家不一定來。”二班長繞炮場找了好幾圈也沒看到副連長，郎群生氣，他拿起通往雷達的電話：“副連在裏邊嗎？”“在！”雷達班長回答。“讓他跑步過來！”郎群氣憤道。副連長此時正在雷達裏睡覺，跑到郎群麵前時臉上還有睡痕。郎群看著他，兩眼要射出火來。也難怪他生氣，這大熱天的，全連都在加緊訓練準備下午考核，除了雷達裏的兵曬不著，外頭的人迷彩服都汗透了，這時候居然有人敢貓起來睡覺！而且這事也太不湊巧了，特別是當著全連戰士的麵，讓他這個平時一言九鼎的連長下不來台。郎群的性格，對待幹部戰士一視同仁，他是絕對不會讓戰士背後說閑話，說他這個連長隻管得了戰士管不了幹部。“**幹什麼去了？”郎群厲聲問道。“我……我……”這個副連長平時就不好好幹，現在看著他那副憋不出來的難看樣，郎群更氣了，沒等他說出什麼來，“啪”的一聲，郎群一個巴掌已經拍了上去。對於這事，副連長盡管難以接受，但也沒想怎麼招，畢竟是自己犯錯在先。可偏偏這麼巧，他母親這天正好來部隊看兒子，見副連長臉色發紅情緒不對，才問出了實情。副連長攔不住，他母親直接把情況反映到政委那裏。最後的結果就是撤去郎群連長職務，調整為營部車管助理。對於這個結果大家眾說紛壇，要說單從紀律角度講，這並不為過。但全旅二十多個連隊，論訓練論作風，還是論連長個人能力素質，郎群和他的連隊都是名列前茅的。要帶好一個連隊，就像哺育自己孩子一樣，並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一項相當高難度的工作。郎群的工作態度全旅也有目共睹，那就是——認真，極其認真！對待這樣一個堪稱楷模的連長，因為一個巴掌丟了“烏紗帽”，實在讓人痛心。這天熄燈後，教導員辦公室。高達把一支長白山扔到郎群麵前，自己也點上一支，歎口氣道：“郎群啊，都熄燈了叫你過來，我想你明白我啥意思。咱倆認識也不是第一天了，從你來六營當排長起，我就看出你這人不一般。為啥呢，別的排長每到周末搶著請假外出，但你不搶，你是外出次數最少的，從那我就注意觀察你。”高達說的投入，郎群坐著，卻絲毫沒有看出感動，高達繼續：“別人外出是吃喝玩樂、談女朋友，你偶爾外出一次帶回來的是滿袋子的書。後來你當了連長，叫大家那就更服氣了，包括我在內，要說帶兵我都不如你。唯獨是脾氣大了點，批評人不講情麵，有時甚至動手，這個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終於吃虧了吧！你也不要怪旅裏，現在上頭抓得緊，這類問題嚴重性你是知道的，旅裏不可能沒有態度。但是你別急，我找機會多往政委那跑幾次，跟你說說情，其實我的感覺，政委也不是要完全否定你，你好好幹，興許還能有機會。”說完，高達緊盯著郎群，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悔過”的神情。“我沒有怪旅裏，我要求轉業。”郎群竟然油鹽不進。“好了，你不用嘴硬，知道你心裏不平衡。這些年從排長到連長五年了，你是一路先進過來的，苦是沒少吃，說貢獻也有一些，就因為這個事處分你，你覺得旅裏薄待你了，對不對?郎群啊，人這輩子都沒有一帆風順的，人倒心不能倒，這樣才能絕處逢生。你好好表現，營裏也好替你說話，也許旅首長這次是特意給你考驗呢？過去了，你還是標兵連長，過不去你就什麼都不是了。”高達的煙燒到了手上，他趕忙扔掉。“教導員，我知道您對我好，但說句實在話，有了這個事，不管怎麼說，我以後提職都要比別人慢半拍，與其在這半死不活的幹，不如換個地方從新開始。再說我家裏就我一個孩子，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遲早我也要轉業，現在女朋友在老家工作，將來結婚長期兩地分居也不是個辦法，誰能當一輩子兵，我也想回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了，這就是我的想法。教導員你不用再勸我了，我心領了，謝謝！”說完，郎群起身敬禮，轉身就走了，高達氣憤無語。郎群堅持提出轉業，高達隻好把轉業申請交到旅裏。政委辦公室，上校袁佐良看著郎群的轉業報告，把桌子拍的嘣嘣響：“轉業？他想得美，門都沒有，先不說他不符合條件，就是符合，也不能叫他這副熊樣走！你回去告訴他，叫他老實呆著，想走？那也得將功贖完過！”高達一直點頭說“是”，不過政委最後一句，他仿佛聽出些弦外之音，他還想加把火試探試探：“首長，您說的對，雖然這半年郎群能夠認真悔改，車管助理的工作完成的也不錯，但就他的錯誤而言，必須做出更多的工作來彌補，首長您看這次年底調整，是不是……”高達繞了一圈，最後倒是問的直白。“這是你管的事嗎？”袁佐良一眼把高達瞪回去，語氣卻又平和下來，點上支煙：“高達啊，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說人呢，生命中最偉大的光輝不在於永不墜落，而是墜落後總能再度升起。”高達點點頭，政委接著說，“郎群這個連長是個好苗子，旅裏邊對這點是清楚的，為什麼要處罰他呢，就是他感覺自己可以了，翹尾巴了！你以為旅裏是怕那個副連長的母親啊？”“給他一段時間沉澱沉澱，磨磨性子，他才能走得更遠，不然那就是跌的更慘！你也是老政工了，我想——你應該明白吧。”袁佐良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讓高達即佩服首長的深思遠慮，更為郎群的未來再次充滿信心。袁佐良繼續說：“另外，快要幹部調整了，我提前給你透個信，旅黨委決定讓你去二營任教導員，把二營和四連好好帶帶，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下次張司令員再來，我希望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四連！你個人有什麼意見？”高達心裏頓時一愣，四連在旅裏什麼地位他再清楚不過，那是第一啊！倒數的，多少任連長指導員、甚至營長教導員都栽倒在那裏，是非之地，在全旅幹部心中那就是“戰士的天堂，幹部的墳墓”。然而政委說到這了，作為軍人是沒有理由推辭的，堅決服從，這是高達從軍以來一直堅持的信念，況且這也代表了首長的信任。“報告首長，我沒意見，隻是不知道四連主官這次有沒有調整？”“調整，不換思想就換人，兩人都換，不動大手術，我看四連改不了，至於人選旅裏還在考慮，你可以談談你的意見！”高達正想把自己看重的幹部都推薦出來，政委問他意見，他正好開口：“郎群當連長是個好把式，而且他喜歡做有難度的工作，指導員這個工作需要穩重認真且能力強的，特別四連思想工作的難度非常大，我覺得我們營部排長李輝倒是個好苗子，工作幹勁足，素質也不錯！”說完，高達又有些後悔，四連是什麼地方，萬一這倆幹部栽在那裏，自己豈不是坑人了，於是趕緊把話往回找：“政委，這兩個幹部素質是不錯，不過去四連我看……還需要再鍛煉鍛煉！”袁佐良瞄了高達一眼：“行了，你的心思我明白，這兩個小子是不錯，我基本同意你的意見，回頭旅裏再開會研究一下。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人給你了，要是單位帶不好，別怪我批評你。還有，這是私人談話，幹部調整的事出去不要亂說，去吧！”政委下了逐客令，高達隻好退了出來，心裏忐忑不安。得到要其將功贖過的消息，郎群心裏也踏實了不少，這倒不是他多想再立新功，而是想到反正今年也沒法轉業，不如再弄個連長幹幹。他可是個閑不住的人，帶兵他還帶夠呢，就是不知道會安排他去哪個連，反正十六連是去不了了，連隊已經有了新連長，這個問題高達也沒有答複，因為目前這屬於秘密。大禮堂裏，雄壯的軍歌聲落下，全旅三百多名幹部身著禮服，猶若座座雕像一般，主席台上的首長個個威嚴肅穆。政委袁佐良宣布幹部調整命令，聲音不高但堅定有力：“……六營政治教導員高達，調任二營政治教導員……”此時，眾軍官雖保持軍姿不動，眼神裏卻都透漏出敬佩的目光。高達入伍十六年，幹齡十年，結婚八年一直兩地分居。工作就不用說了，有哪個營職幹部能做到每次查鋪把全營所有班級轉一遍呢？他對官兵比老婆都熟，就衝這份責任心，提拔副團也是理所應當。這次去二營，明眼人都知道，那是被叫去幫著整治四連去了。“……六營車管助理郎群，調任五七高炮二營四連連長……”政委話音未落，幾個人微微轉頭看向郎群，眼神裏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郎群不動聲色。下麵有“騷動”，袁佐良停了下來以示警告，幾個轉頭的立即恢複。“……六營營部排長李輝，晉升正連職，任五七高炮二營四連政治指導員……”這回沒人動了，但好多人眼神裏都是羨慕，畢竟李輝剛二十五周歲，是這幾年旅裏最年輕的正連職幹部！而有些人眼神裏也透著同情，去四連？太慘了！李輝聽到自己的名字，隻輕輕地咬了咬牙。要說李輝，07年從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