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十二年,三月的廬州,煙雨如織。
水墨般的江河,泅洇著粼粼波光,氤氳白氣在江麵上柔柔飄蕩。
晏清身著黛青色裙衫站在江畔,她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提著翠玉蘭花紋長匣子。
江上有一艘畫舫,畫舫外頭用金漆雕刻著“陸”字,船艙之內點起了幾支燭火,隱隱綽綽的照亮船艙的輪廓。
船夫是一位年輕人,身材瘦削修長,見了晏清忙招呼道:“呦,這不是晏姑娘嗎?”
晏清微笑道:“陳哥。”
便抬眼往畫舫方向看了過去,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艙門上。
畫舫之內傳來一陣平緩的腳步聲,接著艙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高大英挺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身形碩長而挺拔,黑色衣袍上繡滿了精致繁複的暗紋,眉眼俊秀深邃,嘴角掛著一抹溫潤的笑意,舉止從容優雅。
陳瑞停下劃槳,連忙恭敬行禮:“大人,晏姑娘到了。”
陸川之朝他點了點頭,繼而看向晏清:“姑娘,請進吧。”
畫舫之內的光線倒比她事先預料的要好些,但依舊昏沉,空氣裏浮動著淡淡的茶香。
陸川之坐在案台後,手邊擱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茗,他端起來啜飲一口,緩慢吐出一圈圈白霧,聲音也如同他唇間噴薄而出的茶香,帶著幾分清雅與閑適,問道:“姑娘,那幅畫,可是好了?”
晏清垂眸看了眼腕間翡翠鐲子,“嗯”了一聲,回答道:“已經好了。”言罷,將手中的匣子呈上,旁邊的侍從輕輕巧巧地接過去放到桌案上,緩緩打開取出其中畫卷,在二人麵前鋪展開。
陸川之視線落到畫卷上,頓時微眯雙眸,瞳孔裏閃過一抹驚豔的神采,嘴角不自覺翹起來。
這是一幅山水畫卷!
浩渺的麵,煙波蕩漾著山形塔影。朦朧的遠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而層山間的幽幽深穀又凸顯出駭人的清靜和陰冷。
吹回江麵舞因風,身遊水墨畫圖中。
他側目看向身旁靜坐的這位妙齡清秀女子,眼底夾雜著一絲打量。
此人二八年華便獨覆處驚不變的淡蘭氣質,年紀輕輕便上任廬州棠棣樓樓主之位不說,此等爐火純青的畫技甚至可比肩皇宮中最好的畫師薑尚辭!
今薑畫師已年至古稀,尚可磨煉出這般精湛畫技,可見此女天賦卓絕,都說棠棣樓新任樓主畫技乃廬州一絕,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他掩下心中驚歎,神色自然地放下茶盞,從抽屜裏拿出一紙信劄遞給她,“拿去吧。有了這封信,伍初自會明白。”
晏清雙手接過信劄,打開看了一遍,確定無誤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揣進懷中,“多謝陸大人。”
陸川之擺擺手,“晏姑娘不必客氣。”
聞言,她微笑著點頭,“那我便告辭了,就此別過。”
說完轉身離開畫舫。
陸川之看著她含染泠然岑意的纖瘦背影,目光沉沉。
一月前——
廬州,棠棣樓。
夜幕低垂,繁星滿天,皎潔的月華灑落在整個廬州城,為這座熱鬧繁盛的城池添加了一抹淡雅神秘的色彩。
華燈初上,落下一地的殘影。
而棠棣樓最高閣間的臨窗位置依舊燈火澄明。
陸川之負手而立,俯瞰整座廬州城,一襲墨色錦緞衣袍,襯得他膚色雪白勝瓷,風華絕代。
“晏樓主,確定?”
他聲音清冷,沒有什麼起伏,“初次見麵,樓主便要同我談條件?”
晏清兀自於旁沏上兩杯芙蓉茶,淡聲:“當然。”她立身行禮:“隻要大人肯助我,山水畫如期奉上,同樣,我棠棣樓也願為大人效力。”
聞言,陸川之目光幽沉。
他奉詔南巡,初到廬州城便赴往棠棣樓,旁人問起,他連道自己隻不過是想去討一張山水畫罷了,畢竟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陸中丞可是明明鐺鐺的癡心於畫。
卻不想這晏姑娘,竟直接挑明了此番前來的真實意圖,舉一反三,拿此意圖立即同他周旋。
他轉身坐回位,手執紫檀木茶盞,慢條斯理的品著杯中茶香,半晌,方緩緩道:“你棠棣樓聲名遠揚,本官又怎會不幫?但......”他語調微頓,似笑非笑睨向她,“姑娘的目的,本官實在難以理解。”
他為官八載,今已二十又四,這數年來接近他的人,多是為了金錢、權利和名聲,但這個年輕女子,卻隻是為了進皇宮的中丞台……
晏清眉心微微動了動,遮掩住眼底的黯然:“唯此,恕我無法相告。”
陸川之眸中閃過輕微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