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此次盤桓俄國,卻是為了考察俄國君主製之利弊,以為中國鑒。數月時間,在下於俄國歐洲部分已有心得。”中年人一笑,“事關俄國友人之事在下不敢妄言,但一般泛泛而言之,卻無不可。”
鄭宇起身一欠身,很誠懇地說道:“宇代國民,謝謝先生。”
鄭宇一邊玩著禮賢下士,一邊打量著對麵這所謂的海外政治異見巨頭,心裏微有疑惑:橫看豎看,這人也不像是對自己這個皇權專製的代表有什麼敵視,反倒頗有點在野遺賢獻計獻策的意思。不過想想這人的主張,看來也確實是個改良主義思想家,不似個提倡暴力革命的。一念至此,這李達看在鄭宇的眼裏,居然是越發順眼起來。
“俄國主張憲政自由主義的同仁,如別爾嘉耶夫,米留可夫諸君,在下都曾會晤,俄國城鎮和村社,在下也有考察,對於俄國目前的情況,在下算是有了些心得。一言以蔽之,中國萬不可走上沙俄專製之路。”李達緩緩說道,“沙俄體製之弊端,在於君權神授,國家迷信東正教,沙皇又身兼東正教在人間的至高化身,政教合一,人民思想越發愚昧盲從;在於缺乏議會之牽製,強勢君主肆意妄為窮兵黷武,而弱勢君主如今上尼古拉二世陛下,又為貴族所製不知民間疾苦,偏又要利用戰爭樹立權威;在於俄國世襲貴族腐化成性,官場病入膏肓,非速行憲政開國家杜馬,以實現民意暢通不可。”
“沙俄國土廣闊,民族眾多習俗不一,維護統治殊為不易。沙皇不得不給與各區總督授權,這就導致地方大員作威作福,貪汙腐化盛行,貪官私囊所得遠倍於國庫,是以俄國工商始終不振。此國君主權力至上,而血統傳承又無法保障君主之賢愚,於是國策不定國勢起伏。以俄國大眾之貧困,國家財政之混亂,政府效率之低下,一旦開戰,初期固然可以依靠鐵腕和傳統的影響以強力推行之,一旦戰爭曠日持久民眾負擔加劇,再加國內物資短缺,若有某些力量加以煽動,民族矛盾和階層矛盾勢勢必交彙爆發,政權有傾覆之禍。此即在下愚人之得,也正是君主專製所必有之弊。在下謹以此呈殿下,為中國鑒。”
鄭宇思索片刻,誠懇地一欠身:“有勞先生。鄭宇記住了。”
這個時候,開門的青年已經端著茶盤過來了,各自上了茶,一股清新沁人的香氣讓眾人頓時精神一振。李達品了一口,有些陶醉地說道:“色,香,味,都是道地正宗,想必是皇家貢茶。今日有幸品嚐,卻要感謝殿下有心了。”
鄭宇品了一口,感覺確實不錯。這算是……正宗有機古樹茶?看來那位駐俄公使方石堅還真懂點茶道,這次回國之後,說不得得問衡陽訂購一批才是。
“先生過獎了。此茶葉尖且長,狀似劍,以開水泡之,葉瓣斜展如旗沉於水底,恰似玉花璀璨風姿多彩。尤其是茶香,沁人心脾甜潤醉人,甜辛酸苦皆有之,又令人回味良久。”他現炒現賣地講了一番茶經,話鋒一轉,“先生之見正和此茶有異曲同工之妙,意味深長百味雜陳,卻可強健國家軀體預防病變。”
他的神色轉為嚴肅,聲音也是鏗鏘有力:“方今世界實乃大爭之世,列強無一不行王霸之策,強淩弱,力勝柔,處處尊西方叢林之法則。今全球瓜分殆盡,不為列強即為殖民地半殖民地矣。今日列強垂涎就在東亞。中國雖立統一之民族國家,仍需時刻警醒,切不可固步自封。否則,瓜分大禍就在當世。今先生以俄戒中,可謂切中時弊,但不知先生於當今之中國,具體而言之可有高策?但於國事有利,在下自當轉告陛下。”
李達和兩個青年都有些驚異地看向了鄭宇,鄭宇麵色如常,隻是目光炯炯地盯著李達。
“殿下果然明見萬裏。”半晌後李達點了點頭,“西方文明社會之實質,在下此前也曾有所迷惑,以為其文明開化,必當遵循公理正義。所謂殖民也是幫助蠻荒後進民族的一種手段。可隨後在下遊曆多國,終有所悟。”
“西方哲學實為強者之哲學。所謂主持正義,僅限紳士與紳士之間,文明社會與文明社會之間。而所謂紳士,即有力量之人,人格獨立之人;所謂文明社會,即為民眾覺醒不屈從外加暴力之國,乃勇武之國。欲得列強之認可,非有大力量不可。而凡入列強者,必有一強國之戰。在此等西方國家看來,民智未開閉目塞聽之國度,實為未開化之蠻夷,盡可予取予奪屠戮搶掠。”李達緩緩說道,“是以殿下方才所言,真醒世名言。我國才俊之士於英法列強多有好感,羨慕其民主秩序,以為人間真理正道,卻不知於此輩看來,中國實乃魚肉矣。”
“所以我之見,在於中國欲立於當世,首先要強國防,而國防之強,必賴統一。惟有建立了統一之國家,消除內訌內耗,方可有國防,方可一戰而躋身文明社會,傲立當世。”
聽到這句話,就連另外兩個拜訪的青年也是震驚地看著李達。
鄭宇心中驚愕,心想這人明明是地方自治的倡導者?怎麼上來卻是大談統一?
莫非那句不走尋常路,說的,就是這位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