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內。
阿朝躺在床上, 才要起身就被穩婆按了回去:“我的夫人啊,你身子還虛著, 可莫要亂動, 已經差人去請閣老了,您別急,快躺下休息吧。”
阿朝隻好聽話躺下了, 她原以為自己不痛, 比旁人更好使力,孩子也能出來得快一些, 卻沒想到這孩子一點都不心疼他爹, 硬是在她肚子裏折騰了兩個時辰才出來。
阿朝消耗了小半日的體力, 此刻一身的虛汗, 又出了血, 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隻是她不疼, 旁人卻以為她疼,她還得裝出個疼過的樣子,否則明日傳出去就是盛京一樁奇聞。
這時候崖香從門外進來, 繞過屏風, 便聽到自家夫人虛弱卻急迫的嗓音:“大人呢?”
阿朝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謝昶。
他說在隔壁等她生產, 可也沒有聽到任何的動靜。
生子之痛她雖未能親自體會, 可她也知道生子對女子而言如同一隻腳踏進鬼門關, 大晏每年因難產而亡的孕婦就有接近三成, 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這兩個時辰, 他難不成都是一聲不吭地扛過去的?
崖香走到近前,如實回道:“宿酈說大人先去沐浴,一會來看夫人。”
去沐浴, 不能第一時間來看她……阿朝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掐了一把, 腦海中浮現出他離開時克製隱忍的背影,忍不住落下兩行淚來。
穩婆以為她傷心的是大人不來,忙將孩子
擦幹淨,裹在繈褓裏抱到她枕邊來,“夫人別哭,哭傷了眼睛,您瞧瞧孩子,生得多好看呀!老婆子我接生幾十年,可從沒見過生下來就這麼漂亮的孩子。”
阿朝側過身看向枕邊小小的一團,不禁皺了皺眉,這穩婆也忒會哄人高興了,小家夥皺巴巴的一隻,眼睛緊緊地閉著,怎麼都談不上好看吧。
小團子好不容易哭得安靜下來,小小的臉蛋卻還是皺著,眉毛也淡淡的,不細看都瞧不見,也不知道她們是如何看出來像謝昶的。
屋外天寒地凍,屋內卻是暖融融的一片柔黃燈火。
阿朝看著看著,心裏有種奇妙的感覺,這就是她和謝昶的孩子麼?他們竟然真的有了一個孩子。
在這世上舉目無親彼此依靠的兩個人,竟然共同延續了一個小小的生命。
她親了親孩子皺巴巴的小臉,心裏柔軟極了,又慢慢撐起身做起來,將孩子小心翼翼地托在懷裏。
小家夥軟綿綿的一團,也不知道能不能像穩婆說的那樣,過段時間就能長開,長開了就漂亮了,不過再難看也是她和謝昶的孩子。
阿朝輕輕撫摸著孩子的小臉,默默在心裏道,你娘生你的時候,你爹爹可吃了不少苦頭,小家夥往後可要好好孝順爹爹啊。
謝昶沐浴完就過來了,換了一身幹淨的外袍,淨室溫熱的水流驅散了體內的寒意,水汽熏蒸了小半個時辰,他的臉色總算不那麼蒼白了。
如此
才敢來見她。
穩婆見他過來,忙將小公子抱過去給他看。
屋內收拾得差不多了,還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氣,謝昶的目光繞開孩子,先看向床上一臉疲憊的小丫頭,雖然沒疼到她,但生完孩子身子還是虛弱的,她麵上也沒什麼血色,眼裏浮著淡淡的水光,從他進門就一直看著他。
無奈穩婆抱著孩子擋在麵前,謝昶匆匆看了眼,就道:“先抱下去給乳母吧,你們收拾完也都下去。”
穩婆詫異地抬頭,迎上那道淡漠威冷似有實質性的眸光,又嚇得垂下了頭。
懷裏的小公子憋屈著小臉,好像知道親爹不待見自己,穩婆抱在手裏哄了哄,孩子剛出生,隻簡單地擦洗了一遍,身上還有些黏糊,是要帶下去洗個澡的,可哪有親爹嫌棄孩子的!謝閣老這眼神,仿佛夫人生的不是他自己的崽。
眾人匆忙收拾一番就下去了。
阿朝撐起身,話到嘴邊就哽咽了:“是不是很疼啊?”
謝昶坐到床邊,將人攬在懷裏捂著,聲音透著幾分低啞:“不疼,你呢?”
阿朝搖搖頭:“你是替我受累,怎麼會不疼。”
謝昶替她擦了眼淚,“我說過,生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談不上我替你受累,他也是我的兒子,天道對女子本就殘酷,憑什麼男人吃幹抹淨,卻叫女子受苦受累?千百年來習以為常的事情並不代表就是公平的,我隻不過承擔了一部分為人父母的職責
,你無需心疼我,更不必感激我。”
阿朝說不過他,又將他抱緊了些,眼眶紅著,眼淚忍不住往下掉。
謝昶歎了口氣,心道幸好換下了汗濕的衣袍,否則被她看到這身冷汗,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
“好了,聽話。”
才想說一句“都做母親了,怎麼還這樣愛哭”,話到嘴邊又頓住了,她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母親的身份不該是困在她身上的枷鎖。
他揉了揉阿朝哭紅的臉,“沒聽到那婆子說的,剛生產完不能哭,容易壞眼睛。”
阿朝這才抹了抹眼淚:“哥哥……”
謝昶笑道:“還總是喚哥哥,被孩子聽到,他該怎麼想?”
阿朝抿唇笑,吻了吻他的下巴:“夫君真好。”
她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來孩子的名字還沒取,“孩子的大名夫君來定吧,其實……若能隨你姓蕭就好了。”
謝昶沉吟片刻,輕歎一聲:“蕭家已成過去,我父親性情剛直,倘若知曉我如今的性子,不將我逐出家門都是仁慈。姓甚名誰無所謂,隻要是我們的孩子,就都是謝家和蕭家的子孫。”
他這一年來倒是想過幾個字,“蕭家這一代的小輩從的是‘山’字輩,我們也用這個字,就叫謝峋如何?”
阿朝歡喜地點點頭,口中念了兩遍:“謝峋,謝峋,峋字也有傲骨嶙峋之意,日後就叫他峋哥兒好了。”
峋哥兒不負眾望,抓周時滿床的
的小物件都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徑直爬到邊角處拿起了一把小木弓。
滿屋子的下人都笑:“峋哥兒日後可要做將軍啦!”
阿朝轉頭看到謝昶沉肅端嚴的麵色,心裏暗暗為峋哥兒捏了把汗。
內閣首輔的長子,將來讀書就已經夠辛苦了,恐怕還要在他爹的督促下將一時興起發展成終身事業。
峋哥兒白日都與母親在一起,晚上就乖乖被乳娘抱去睡覺,以至於在峋哥兒剛剛萌芽的意識裏,便是白日他來陪娘親,晚上就輪到爹爹來陪娘親了。
似乎他與娘親、爹爹三人是不能同時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