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昨夜,卻真當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晚上。
桑榆拿著鶴氅,站在銅鏡前微微出神。
冬至這日的雪,一連下了七天,忽大忽小,夜裏也有停過,卻還來不及化掉地上的積雪,很快又密密實實地下了一層。
這幾日,因為天冷,街上施粥的鋪子又多開了幾家。吃飽的問題不用愁了,倒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突然降溫而凍死的。
縣衙雖然開倉賑災,也找了寺廟安置災民,卻並非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有時候天還‘蒙’‘蒙’亮,就有人在街角巷‘弄’裏發現一具凍得都已經僵硬的屍體。
桑榆關了一撚紅,帶著阿芍和五味在災民中來往,看到有人咳嗽就會主動上前幫人診治。
這個年代,還沒有流感這一說。可桑榆心裏明白,人群聚集的地方,無論是什麼病,隻要有一個人傳染到另一個人的征兆,就容易出事。
再者,風寒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也是能死人的疾病。
那些大的病症,她不敢接手,風寒卻還是能的。
自出了容氏的事後,她已經想得很明白,人心難測,她能做的不過是顧好自己‘門’前的一畝三分地,旁的事再不願多‘插’手。
可即便如此,看到那些被凍得手掌冰冷,不住咳嗽的災民,桑榆還是有些擔心他們。
給災民治病的草‘藥’,全都是桑榆自掏腰包。城裏的醫館大多‘藥’價上抬,那些大戶人家還好說,可平民百姓和災民在此時卻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桑榆一家一家的上‘門’,同那些醫館裏的大夫和館主幾番溝通,終於求得他們的點頭。此後那些‘藥’材價格終於回落,幾大醫館更是聯合在一起,為城中災民義診。
如此一來,終究方便了那些災民。
一日,阿芍去買‘藥’材的時候,順路帶回來一個‘婦’人。
瞧模樣,不過四十來歲,一雙大手看著就是做過活的。
‘婦’人姓李,木子李,家裏是種地的。老家鬧天災,地旱了,水井也枯了,跟著男人帶著娃就逃難出來,結果路上遇到搶匪,男人死了,娃也丟了,一個人失魂落魄地來到大都,無依無靠。
桑榆知道,阿芍這是同情心犯了。這幾日在給災民義診的時候,她就發覺阿芍看著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動容,心裏也做好準備,想著看她什麼時候開口,不料竟然直接就帶了人回來。
桑榆沒法,仔細問過李氏情況後,到底還是答應讓她留下。一撚紅這幾年下來,一直隻有她們主仆三人,說起來也的確寂寞了些。
又一日,五味上街給娘子買點心的時候,拖著兩條小尾巴回來。
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略高一些,一直緊緊握著‘女’孩的手,兩張小臉全都髒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不見得還能穿多久。年紀倒是和五味一般大。
桑榆瞥了眼知道低頭不吭聲的五味,問倆孩子姓名年紀,又問家住哪裏,是離家出走,還是舉家逃難和家裏人走散了。
‘女’孩有些膽小,躲在男孩的背後不敢說話。桑榆又看那男孩。他繃著小臉,半晌才回答了她的問題。
兩個孩子是表兄妹。不是離家出走,也是跟著家裏人逃難,後來實在是生活不下去了,想到要將‘女’孩賣了換錢。男孩不肯,半路拉著‘女’孩逃了,正好遇上往大都逃難的災民群,就一塊進了大都。
兩個孩子之所以會跟著五味,全然是因為他買點心的時候,看兄妹倆躲在包子鋪邊上看起來可憐,順帶買了一袋包子遞給他倆。
桑榆再問名字,男孩隻說娘子若是可憐他們願意留下為奴為婢,名字由著娘子取。
阿芍和五味如今的名字,也並非是本名。阿芍的名字在虞家的時候就已經被改了,五味的名字是被牙婆送進一撚紅的時候,桑榆隨意取的。而今,又收了這兩個孩子,必然還得再取名。
桑榆想了想,指著‘女’孩道:“從此往後,你叫棠梨。”又看著男孩,微微笑道,“你叫使君。”
與五味一樣,三人名字,皆出自於《本草綱目》。
看著五味歡歡喜喜地領著兩個孩子下去洗澡更衣,桑榆放下手裏的茶碗,長長歎了口氣。
這世道太‘亂’,天災與*,又有哪一樣是能得到預知從而徹頭徹尾躲掉的。
她如今,守著這個家,守著家裏人,必然就要將他們牢牢護在身後。
她忍不住想起虞家,也不知當皇位之爭愈演愈烈的時候,那院子裏的眾人會落得怎樣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