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憐 薄命(七)(2 / 2)

虞聞現在仔細回想起來,除了那雙眼睛,別的卻記得不大清楚了。

那位小娘子名聲不及宋凝脂,養在深宅,也不識城中多少夫人娘子,倒是十分乖巧。

虞聞因事曾遠遠看過她一眼,旁的接觸全然沒有。隻因為是孫宰相牽線搭橋,想想也並非不可,便應了這門婚事。

等到貶官的事一出,那家人過來退親,他雖有遺憾,可也怕拖累人家。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曾聽說那位小娘子自己的意思,興許從一開始就並不樂意吧。

要不然,又怎麼會連一次正經的見麵都不肯答應。

虞聞這麼說的時候,桑榆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

那些世家娘子,多的是像這一位這樣,沒多大名氣,老老實實養在深宅,也鮮少拋頭露麵。

要說成天在外跑的,當時在奉元城,隻怕自己和宋七娘是唯二的兩個人了。

“好端端怎麼嗆到了?”虞聞有些吃驚,伸手順了順她的背。

桑榆捂著嘴擺手,好半晌重新躺回榻上,笑道:“六哥,你這接二連三地退了兩門婚事,叔母就不著急麼?”

虞聞笑,避開這個話題。

廖氏自然是著急的,一度還想要給阿瑤開臉,幾次都被他避開。後來無奈,隻得向她保證,三十歲之前一定會領著媳婦兒回去給她過目。

他看了看笑得有些沒心沒肺的桑榆,忽然覺得,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這一場酒究竟喝了多久,桑榆已經記不清了。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月亮高高掛著,夜風有點冷,從水榭看出去,依稀還能看到雪花落下。

身側的胡榻上,虞聞還在一口一口喝著酒,一邊喝,一邊仰著頭望天。

桑榆酒量一般,睡了一覺,酒勁退了不少,見紅泥小爐上還熱著酒,伸手給自己斟了一盞。

“醒了?”

虞聞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桑榆在那倒酒,遂問道。

“一個人喝酒這麼寂寞,幹嘛不幹脆叫醒我?”五味已經趴在一邊睡著了,桑榆拿過裘衣,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蓋在他身上。

“叫醒你做什麼,再喝兩杯,然後看你撒酒瘋不成?”

他反問得略有些不客氣,擱下酒杯,笑道。

桑榆哼哼兩聲,小小的啜了一口。她酒量是不怎麼好,不過酒品卻還是可以的,還沒到那種喝醉了會發酒瘋的地步,六哥這麼說,分明就是在捉弄她。

二人又對飲了幾杯,最終,皆不勝酒力地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月亮高高掛著,依稀有小雪紛飛,五味在旁邊睡得輕輕打起鼾來。空氣中還有酒香,紅泥火爐裏的火漸漸熄了,虞聞側頭,看著因為說法方便,而撤了小幾離得很近的兩張胡榻。桑榆在那頭蜷著身子熟睡,眉頭卻下意識蹙著,像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虞聞仰麵躺著,靜靜地看著外麵的月亮,心裏難得平靜。

自皇位之爭起,他就沒有一天是睡得踏實的,尤其擔心十二郎太過自負,絲毫不知自己已將虞家同太/子/黨綁在了一起。

他心裏明白,盡管聖上如今是在坐山觀虎鬥,卻心裏早有了答案,太/子終究不會成為最後的贏家——除非他殺光了所有的皇子。

一旦太/子未能登基,虞家……

皇帝賜婚的時候,已經厭煩太/子,故而為何會答應虞裴兩家結親的事後,又將宋凝脂賜給十二郎做妾,究竟揣著的是怎樣的態度,虞聞想了很久,始終猜不透。

然而,還是孫宰相點撥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

虞家沒背景,裴家嫁女兒注意打到裴家,實則是想當牆頭草,而聖上又想看看十二郎究竟能否得用,故而,這一妻一妾也算是聖上對他的一番考驗。

隻是如今看來,十二郎卻是不得用的。

虞聞想著,忍不住就歎了口氣。

他現在遠離奉元城,朝廷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不能第一時間得知,若是虞家……他不知還能不能救回來。

“嗯……”旁邊榻上的人動了動,嘀咕了一句,翻了個身。

虞聞回過神來側頭看她,人已經睡到了榻邊上,再動一動,就能滾到地上。

他哭笑不得地伸手把人扶起,想往榻中挪一挪。

然而,睡糊塗了的桑榆頭一歪,順勢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還蹭了蹭,像是找著一個滿意的位置,繼續沉沉睡去。

虞聞失笑,隻好任她靠著,伸手拉過她踏上的毯子,披到人身上,將人裹緊。

懷裏的人有些畏冷地蜷縮著,緊緊貼在他胸前。沉睡中,眉頭漸漸的舒展開來。

虞聞望著懷中睡去的女孩,隻覺得心頭忽然快跳了幾拍,而後心虛地扭過頭,繼續望著雪中的月亮。

周圍寂靜地有些空曠,明明在下雪,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心口的暖意,熏著四肢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