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們也得了鼠疫,也要死了,妹妹那麼小,黃泉路上,會不會被城裏的老百姓給擠散了?
可是奶娘走之前還說過,妹妹的病就算好了,燒了這麼多天,隻怕也會是個傻子,是個累贅……
如果妹妹成了累贅,她要怎麼辦?
在慌亂了那麼久,她忽然就冷靜了下來。
她十六歲,正是理當議親的年紀。她知道阿爹阿娘為她們姊妹倆留下了嫁妝,阿娘當年的陪嫁一直不曾動用過,一分為二,一份是她的,一份留給妹妹。
可如今,家沒了,家裏的下人都趁亂跑了,值錢的東西能偷的都被人偷走……她以後,要何以為生?
看著欺負上門來的那些沒得鼠疫的地痞無賴,看著躺在床上氣息越來越弱的妹妹。
她忽然就想,帶著阿爹阿娘留下的那些嫁妝,回到本家去,或許日後還能在鄉下嫁一個富裕一些的人家,再不濟找個能幹的上門女婿,也許日子就能好過一些……
她站在床邊,低頭看著妹妹——才沒幾日,原本粉雕玉琢的妹妹,就瘦得臉頰都癟了。
她想,這麼辛苦,活著又何必……
如若妹妹死了……如若死了……
她拿起被子,輕輕地蓋在妹妹的臉上,伸手捂住她的口鼻。
瀕死前的掙紮,她有過害怕,可當真下了手,心底的恐慌全然消失,眼睜睜地看著伸出被褥的那雙小手,最後脫力地垂在床沿上……
她在床邊坐了整整三個時辰。
冷漠。
驚惶。
後悔。
她惶恐不安地坐了三個時辰,終於抱著妹妹冰冷的屍體,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
阿爹說,這一輩的談家小娘子們以“桑”字為排行。
《詩·小雅》所記:“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意思是見了桑樹和梓樹能引起對父母的懷念,起恭敬之心。
阿娘說,因為阿爹背井離鄉,想念早逝的祖父祖母,所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起名桑梓。
而妹妹的名字,卻是落日餘光處的意思。
阿娘說,阿爹舍不得兩個女兒都出嫁,所以妹妹以後是要招上門女婿的,妹妹以後要照顧年邁的他們,所以,妹妹的名字叫桑榆。
桑梓,桑榆。
她心痛地直不起身,伏在妹妹冰冷的屍體上,眼淚打濕了被褥。卻漸漸的,感覺到緩緩的呼吸。
她顧不上抹掉眼淚,呆愣愣地看著妹妹漸漸睜開眼睛……
明明死了的……
她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嘶啞地在說:“阿姊,我疼……”
她厲聲尖叫,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入目,依舊是破舊的屋子,窗子被外頭的北風吹得撲撲直響,屋內一角放了一個破舊的火爐,爐子裏的炭火已經不旺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桑榆正抱著單薄的褥子,縮成一團,睡在一旁的小床上。
桑梓深深地吸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所幸剛才的那聲尖叫是在夢裏……
她撫了撫心口,掀開被褥,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南灣村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過。變賣了部分家產換來的銀錢,在給阿爹阿娘操辦完後事後,又花在村子裏。老宅需要翻修,家裏的東西需要重新添置……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不是有裏正和鄉鄰們這些年的照看,她們姐妹倆隻怕撐不到現在。
桑梓歎了口氣,走到小床邊上。桑榆睡得很沉,想來又累壞了。
桑梓俯□,輕輕地連人帶著被褥一起抱了起來。
她力氣小,要不是桑榆這幾年吃得並不多,看起來還是瘦瘦弱弱的,要抱起桑榆隻怕會更吃力。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到底還是驚醒了桑榆,揉揉眼,疑惑道:“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