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生工作人員也是普通人,也能夠理解群眾的這種情緒,誰會痛痛快快地接受節育手術,誰會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幾萬塊交給人家?這些我們都明白,所以需要通過大量的工作去突破,計劃生育工作難就難在這個地方。
或許,一般人還在認為計生工作做起來就是“通不通三分鍾,再不通龍卷風”。其實,在我2003年6月開始從事這項工作的時候,這些情況已經不存在了,因為當時上級對計生工作提出了一套“七不準”的要求。一是不準非法關押、毆打、侮辱違反計劃生育規定的人員及其家屬;二是不準毀壞違反計劃生育規定人員家庭的財產、莊稼、房屋;三是不準不經法定程序將違反計劃生育規定人員的財物抵繳社會撫養費;四是不準濫設收費項目、亂罰款;五是不準因當事人違反計劃生育規定而株連其親友、鄰居及其他群眾,不準對揭發、舉報的群眾打擊報複;六是不準以完成人口計劃為由而不允許合法的生育;七是不準組織對未婚女青年進行孕檢。任何人違反這些禁令當中的任何一條都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因此,什麼上房揭瓦、入戶拉牛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就已絕跡,從事計生工作以後,這種事情我壓根就沒幹過。
計劃生育是國策,那年頭,生育一孩放環,生育二孩結紮依然是控製人口數量的有效辦法,簡稱“一環二紮”。那時候,對非法生育的男女征收高額社會撫養費依然是遏止人口過快增長的有效途徑。
隨著經濟的發展,社會撫養費的征收標準逐年上漲,群眾越來越抵觸,我們的工作也越來越難做。
然而,“七不準”依然是一貫的,疾風驟雨般的動作永遠成為了曆史,我們的再也不能用傳統的辦法開展工作了。
既然粗魯的做法不讓上,還能有什麼辦法把群眾極不情願的事情變為現實呢?簡單,粗魯的做法不行,細致的做法上唄!最笨的辦法往往就是最有效的辦法,把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作為人口計生工作的經常性工作來抓,一遍遍地進村入戶,一次次地做麵對麵的思想工作,直到達到工作目的,隻要能達到群眾兌現政策的目的,我們可以不厭其煩地和其聊天聊地聊政策。
當然,那時候我們也不是沒有粗魯的時候,當群眾實在不願意兌現政策、尤其是繳納社會撫養費的時候,作為行政案件,我們會提交人民法院,由法院向違法生育者強製執行。
2007年,眼看人口計生工作形勢不妙,上級再次恢複了一段時間暴風驟雨般的工作烈度,但很快又恢複了“七不準”的常態,畢竟,世界潮流浩浩蕩蕩,社會在發展,法治也在發展,大家一定要相信一切都在向好,一切都在朝著更規範、更理性的方向前進。
說起計生工作,就不得不說它之所以難的另一個方麵——不受待見。盡管,有關領導一直在呼籲對計生部門及其工作人員“高看一眼厚愛一層”,然而大家都知道,這種願望也隻能是一個願望。
相信那年頭在鄉鎮待過的、和我這樣年紀或者比我年長的幹部都有過計生工作的經曆。說實在話,這種工作實在不好做,不僅老百姓抵觸,就連工作人員都嫌棄,都視它為最髒最累的活,都把它視為不入流的工作,都認為它是孬人幹的工作,因此,領導一般都讓不受待見的工作人員去幹,一般都讓他們認為差勁的幹部職工去做,而且一般抽調去做這種工作的鄉鎮幹部也做不了多久就會申請調離,計生站成了幹部流動性最大的部門。
但我是個例外,因為我一直不受待見,因此被一直留在計生部門工作。
計生這種工作不僅不受人的待見,這個部門還時常遭受來自其他部門的歧視。這些部門把計生部門看作另類,把這個部門邊緣化,工作上敬而遠之,態度上不冷不熱。
有一次,我奉所裏的指示到鎮衛生院調取生育信息。當時一位副院長正在那裏接待群眾,我便等了一會兒。當他忙完手頭的活兒,群眾還沒離開,我便上前接洽。一開始我便表明身份,說自己是計生站的。還沒等我說出來意,這位副院長當場就暴跳如雷,嗬斥我不該說自己的計生站的,讓群眾聽到會以為衛生院和計生站勾結,敗壞衛生院的聲譽。我當時就納悶啦,難道計生工作是非法行為嗎,難道計生部門是非法組織嗎,我表明身份不是應該的嗎?過了好久我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些部門都唯恐沾上與計生的關係,都嫌棄這個部門呢!盡管如此,當時我還是耐心向他解釋,並表明來意。然而這位副院長死活不願意配合我的工作,無奈,我隻能回單位向領導報告。最後,在鎮領導的協調下,衛生院才勉強同意配合。
這件事給我的印象非常深,也給我非常大的觸動,那天,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所在部門是那麼不入流。
然而,我卻沒有因此抱怨自己從事的工作,因為我是個腦後反骨非常硬的人,逆反心理非常重,盡管也曾一度對計生工作抱有深深的芥蒂,但別人越是認為不好幹的事情我卻越打定主意幹好,這也是我能在計生部門堅持下來的原因之一。
正因為這個部門不受待見,正因為這裏的工作人員被邊緣化,所以在這個部門工作我發現這裏的兄弟姐妹們早早便學會了抱團取暖,他們相互扶持、相互鼓勵、相互安慰,形成了一種比較和諧的機關氛圍,這就使得這個部門有著別的部門無法比擬的團結,也有著別的部門無法比擬的堅韌。雖然他們普遍學曆不高,卻能越來越引起我這個大學畢業生的欣賞,到最後自然而然地親近他們、融入他們,自覺地維護他們、為他們搖旗呐喊。作為我的人事關係所在單位——鎮政府,我卻產生越來越強的疏遠感。